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3 / 3)

閻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驢做馬報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說。"

隨即取出一錠銀子遞與閻婆,自回下處去了。

且說這婆子將了帖子徑來縣東街陳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發送了當,兀自餘剩下五六兩銀子,娘兒兩個把來盤纏,不在話下。

蚌一朝,那閻婆因來謝宋江,見他下處沒有一個婦人家麵,回來問間壁王婆,道:"宋押司下處不見一個婦人麵,他曾有娘子也無?"

王婆道:"隻聞宋押司家裏住在宋家村,卻不曾見說他有娘子。在這縣裏做押司,隻是客居。常常見他散施棺材藥餌,極肯濟人貧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閻婆道:"我這女兒長得好模樣,又會唱曲兒。省得諸般耍笑;從小兒在東京時,隻去行院人家串,那一個術院不愛他!有幾個上行首要問我過房了幾次,我不肯。隻因我兩口兒無人養老,因此不過房與他。不想今來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謝宋押司,見他下處沒娘子;因此,央yA與我對宋押司說∶他若要討人時,我情頭把婆惜與他。我前日得你作成,虧了宋押司救濟,無可報答他,與他做個親眷來往。"王婆聽了這說,次日見宋江,備細說了這件事。

宋江初時不肯;怎當這婆子撮合山的嘴攛掇,宋江依允了,就在縣西巷內討了一樓房,置辦些家夥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個在那裏居住。

沒半月之間,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遍體綾羅。

又過了幾日,連那婆子也有若幹頭麵衣服。

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後漸漸來得慢了。

卻是為何?原來宋江是個好漢,隻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

這閻婆惜水也似後生,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帶後司貼書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吃酒∶這張文遠卻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廝喚做"小張三",生得眉清目秀,齒白純紅;平昔隻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調絲,無有不會。

這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裏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張三亦是個酒色之徒,這事如何不曉得;見這婆娘眉來眼去,十分有情,便記在心裏。

向後但是宋江不在,這張三便去那裏,假意兒隻說zM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言來語去,成了此事。

誰想那婆娘自從和那張三兩個搭識上了,打得火塊一般熱,並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來時,隻把言語傷他,全不兜攬他些個。

這宋江是個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張三和這閻婆惜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裏。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裏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什麼?我隻不上門便了。"

自此有幾個月不去。

閻婆累使人來請,宋江隻推事故不上門去。

卑分兩頭。

蚌一日將晚,宋江從縣裏出來,去對過茶房裏坐定吃茶。

隻見一個大漢,頭帶白範陽氈笠兒;身穿一領黑綠羅袍;下麵腿護膝八搭麻鞋;腰裏跨著一口腰刀;背著一個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氣急喘促,把臉別轉著那縣裏。

宋江見了這個大漢走得蹊蹺,慌忙起身趕出茶房來,跟著那漢走。

約走了三二十步,那漢回過頭來,看了宋江,卻不認得。

宋江見了這人,略有麵熟,"莫不是那裏曾廝會來?……"心中一時思量不起。

那漢見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認得;立住了腳,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問。宋江尋思道:"這個人好作怪!卻怎地隻顧看我?"

宋江亦不敢問他。

隻見那漢去路邊一個篦頭鋪裏問道:"大哥,前麵那個押司是誰?"

篦頭待詔應道:"這位是宋押司。"

那漢提著樸刀,走到麵前,唱個大喏,說道:"押司認得小弟麼?"

宋江道:"足下有些麵善。"

那漢道:"可借一步說話。"

宋江便和那漢入一條僻靜小巷。

那漢道:"這個酒店裏好說話。"

兩個上到酒樓,揀個僻靜閣兒裏坐下。

那漢倚了樸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那漢撲翻身便拜。

宋江慌忙答禮道:"不敢拜問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長是誰?真個有些麵熟。小人失忘了。"

那漢道:"小弟便是晁保正莊上曾拜識尊顏蒙恩救了性命的赤發鬼劉唐便是。"

宋江聽了大驚,說道:"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

劉唐道:"感承大恩,不懼一死,特地來酬謝。"

宋江道:"晁保正弟兄們近日如何?兄弟,誰教你來?"劉唐道:"晁頭領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宋萬,朱貴和俺弟兄七個,共是十一個頭領。見今山寨裏聚集得七八百人,糧食不計其數。因想兄長大恩,無可報答,特使劉唐齎一封書並黃金一百兩相謝押司,再去謝那朱都頭。"

劉唐打開包裹,取出書來,便遞與宋江。

宋江看罷,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

打開包兒時,劉唐取金放在桌上。

宋江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放下衣襟,便道∶"賢弟,將此金子依舊包了。"

隨即便喚量酒的打酒來,叫大塊切一盤肉來,鋪下些菜蔬果子之類,叫量酒人篩酒與劉唐吃。

看看天色晚了,劉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

劉唐把桌子金子包打開,要取出來。

宋江慌忙攔住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們七個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且你在放山寨裏,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來取。今日非是宋江見外,於內已受了一條。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賢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認得時,不是耍處。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閣。宋江再三申意眾頭領,不能前來慶賀,切乞恕罪。"

劉唐道:"哥哥大恩,無可報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來押司,微表孝順之心。保正哥哥今做頭領,學究軍師號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將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責。"

宋江道:"既是號令嚴明,我便寫一封回書,與你將去便了。"

劉唐苦苦相央宋江那裏肯接,隨即取一幅紙來,借酒家筆硯,備細寫了一封回書與劉唐收在包內。

劉唐是個直性的人,見宋江如此推卻,想是不肯受了,便將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來,劉唐道:"既然兄長有了回書,小弟連夜便去。"

宋江道:"賢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劉唐又下了四拜。

宋江教量酒人來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銀一兩在此,我明日卻自來算。"

劉唐背上包裹,拿了樸刀,跟著宋江下樓來。

離了酒樓,出到巷口,天色黃昏,是八月半天氣,月輪上來,宋江攜住劉唐的手,吩咐道:"兄弟保重,再不可來∶此間做公的多,不是耍處。我更不遠送了,隻此相別。"

劉唐見月色明朗,開腳步,望西路便走,連夜回梁山泊來。

卻說y漲蕃P劉唐別了,自慢慢走回下處來;一頭走,一麵肚裏尋思道:"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一場大事來!"

一頭想:"那晁蓋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轉不過兩個彎,隻聽得背後有人叫一聲"押司,那裏去來?好兩日不見麵!"宋江回頭看時,倒吃一惱。

不因這番,有分教∶宋江小膽翻為大膽,善心變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