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薛,董二人帶林衝到客店裏歇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起來,打火吃了飯食,投滄州路上來。
時遇六月天氣,炎暑正熱。
林衝初吃棒時,倒也無事;次後兩三日間,天道盛熱,棒瘡卻發;又是個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動。
薛霸道:"好不曉事!此去滄州二千裏有餘的路,你這般樣走,幾時得到!"林衝道:"小人在太尉府裏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瘡舉發。這般炎熱,上下隻得擔待一步!"
董超道:"你自慢慢的走,休聽咭咕。"
薛霸一路上喃喃呐呐的,口裏埋冤叫苦,說道:"卻是老爺們晦氣,撞你這個魔頭!"
看看天色又晚,三個人投村中客店裏來。
到得房內,兩個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
林衝也把包來解了,不等公人開口,去包裹取些碎銀兩,央店小二買些酒肉,糴些米來,安排盤饌,請兩個防送公人坐了吃。
董超,薛霸,又添酒來,把林衝灌的醉了,和枷倒在一邊,薛霸去燒一鍋百沸滾湯,提將來,傾在腳盆內,叫道:"林教頭,你也洗了腳好睡。"
林衝掙的起來,被枷礙了,曲身不得。
薛霸道:"我替你洗。"
林衝忙道:"使不得。"
薛霸道:"出路人那裏計較的許多!"
林衝不知是計,隻顧伸下腳來,被薛霸隻一按,按在滾湯裏。
林衝叫一聲:"哎也!"
急縮得起時,泡得腳麵紅腫了。
林衝道:"不消生受!"
薜霸道:"隻見罪人服侍公人,那曾有公人服侍罪人!懊意叫他洗腳,顛倒嫌冷嫌熱,卻不是"好心不得好報!"口裏喃喃的罵了半夜。"
林衝那裏敢回話,自去倒在一邊。
他兩個潑了這水,自換些水去外邊洗了腳,收拾。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未起,薛霸起來燒了麵湯,安排打火,做飯吃。
林衝起來,暈了,吃不得,又走不動。
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動身。
董超去腰裏解下一雙新草鞋,耳朵並索兒卻是麻編的,叫林衝穿。
林衝看時,腳上滿麵都是燎漿泡,隻得尋覓舊草鞋穿,那裏去討,沒奈何,隻得把新草鞋穿上。
叫店小二算過酒錢,兩個公人帶了林衝出店,卻是五更天氣。
林衝走不到三二裏,腳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鮮血淋漓,正走不動,聲喚下止。
薛霸罵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將起來!"
林衝道:"上下方便!小人豈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實是腳疼走不動!"
董超道:"我扶著你走便了!"
攙著林衝,隻得又挨了四五裏。
看看正走不動了,早望見前麵煙籠霧鎖,一座猛惡林子,有名喚野豬林;此是東京去滄州路上第一個險峻去處。
宋時,這座林子內,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錢與公人,帶到這裏,不知結果了多少好漢。
今日,這兩個公人帶林衝奔入這林子裏來。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裏路程,似此,滄州怎的得到!"
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裏歇一歇。"
三個人奔到裏麵,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樹根頭。
林衝叫聲"嗬也,"靠著一株大樹,便倒了。
隻見董超,薛霸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來。且睡一睡,卻行。"
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樹邊;略略閉得眼,從地下叫將起來。
林衝道:"上下,做什麼?"
董超,薛霸道:"俺兩個正要睡一睡,這裏又無關鎖,隻怕你走了;我們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穩。"
林衝答道:"小人是好漢,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道:"那裏信得你說!要我們心穩,須得縛一縛。"
林衝道:"上下要縛便縛,小人敢道怎的。"
薛霸腰裏解下索子來,把林衝連手帶腳和枷緊緊的縛在樹上,同董超兩個跳將起來,轉過身來,拿起水火棍,看著林衝,說道:"不是俺要結果你;自是前日來時,有那陸虞候,傳著高太尉鈞旨,教我兩個到這裏結果你,立等金印必去回話。便多走的幾日,也是死數!隻今日就這裏倒作成我兩個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兩個;隻是上司差遣。不繇自己。你須精細著。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話。"
林衝見說,淚如雨下,便道:"上下?我與你二位,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董超道:"說什麼閑話!救你不得!"
薛霸便提起水火棍來望著林衝腦袋上劈將來。
可憐豪傑束手就死!正是;萬裏黃泉無旅店,三魂今夜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