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窮秀才十年落魄(1 / 3)

詞曰:縱抱長卿才,運也須來。隻今何處覓琴台?舉世漫逢青眼少,玉韞珠埋。窮達信難猜,不用傷懷。天公有意會安排。一旦齏鹽辭破甕,身近蓬萊。

--右調《浪淘沙》嚐謂人生在世,富貴貧窮,無不關乎命運。那富貴的,必至驕奢,驕奢已極,勢必流於貧賤。那貧賤之家,必然勤苦,勤苦之後,自生富貴。總之循環流轉,都有一定之數。所以古語說得好,朱門生餓殍,白屋出公卿。然以愚意看來,則又不然。無論富貴貧賤,總要修德為主。若富貴而能修德,自應澤及子孫。所以古人曾有九世同居,三世皆為宰相。然則富貴原可以長享,若貧賤而不修德,一味怨天尤人,憤憤不足,或凱覦非分之福,或強求意外之財,豈知富貴未來,而禍已旋踵而至。那時節即欲求為貧賤,而不可得。然則居乎貧賤者,不以勤苦為難,而以不濫為貴。看官,你道為何說此一番議論?隻因有一秀才,十年坎坷,偏能樂道安貧,竟得擢第春宮,聯姻宦族,直到了七十歲,更有一番好運。且待敷演出來,以供那未得時的,展眉一笑。

卻說揚州府江都縣,有一個舊家子弟,姓金名宣,表字集之。早歲遊庠,頗有文譽。兼之詩詞歌賦,無不精通。就是先達名流,亦莫不推重以為士林翹楚。單有一件毛病,恃才傲世,遇著些不通子弟,腐爛文章,他便掉首不顧。若說起舉人進士,就如拾在手掌之內。所以年交二十,不肯輕易議婚。

一日,同著幾個朋友,渡江至蘇,在虎丘盤桓了數日,複又泛舟直到武林,把那六橋楊柳,三竺煙霞,到處遊了一遍。

將整歸橈,聽得杭人說道,於少保墓上,祈夢最靈。即日就向於墳拜謁,題詩一律道:亂鴉競噪夕陽中,為慕精誠拜謁公。

吾國有君憑一語,神京無恙賴孤忠。

血流西市功難泯,魂冷荒原爵始封。

下馬讀碑重歎息,蕭蕭碧樹起悲風。

金生題畢,隨又暗暗祈禱,懇求顯示終身。當夜睡去,直至五更時候,始見一皂衣吏,向前稽首,持一小簡以付金生。

接來一看,上有四句道:黃金翻作石,遇假卻成真。

春風三十載,桃李更蟠根。

金生看畢,正欲扯住再問,忽見一人,把著玉杯一隻,擦身經過。金生誤把衣袖一拂,那隻杯兒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那人大怒道:"這隻玉杯,價值百金,須要償我方休。"金生正在慌急,忽聽得炮聲三響,那人道:"好了,都爺將次坐堂了。我與你同去見那都爺罷。"就把衣袂扯住要走。金生死命一掙,忽然驚醒,時已東方微旭,想起夢中之事,心下轉道:"我本姓金,卻說道黃金翻作石。下麵三句,雖不能一一詳解,隻這頭一句,就非吉兆了。況且玉杯傾碎,亦豈有甚好處。難道我眼空一世,竟沒有個龍驤鳳舉之日麼。"轉展躊躕,十分不快,即日雇舟回去。剛欲出關,忽聽得有人連聲叫喚,仔細一看,卻是家人壽智。驚問道:"你怎麼也到這裏?"壽智背了包裹,便跳過船來說道:"相公兀自不知,家中被著一夥大盜,於半夜間,明火執械,打從後門殺入,直進臥房,把那金珠細軟,馨劫一空。到了次日,老相公心上一苦,遂即中風而亡。隻今已是二七了。為此老孺人特著小人,前來尋問,要催相公星夜回去。"金生聽罷,不覺大驚道:"離家剛隻月餘,誰想禍事接踵。就是被劫,也便罷了,但不知老相公的喪事,不致草草麼?"壽智道:"都是老孺人料理,雖不草草,也覺不十分加厚。"金生著實痛哭了一場,連夜趕回。

到得家裏,其母石氏,又因傷感成病,臥床不起。金生晝夜號哭,侍奉湯藥,不料日重一日,漸漸氣喘痰升,金生看來,決難痊可,慌忙措備後事。及母喪之後,費用一空,到得出殯,就把住房典押。自此三載,終日讀著幾句死書。中饋既無內助,外又不諳營運,把那房屋田園,賣得罄盡,遂致棲身無所,寄寓僧房。那一年,正值秋試,宗師錄科,這一名科舉,是穩上有的。偏生作怪,直落在三等之末。要考遺才,又無盤費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