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銀裝素裹。
冬日晨光本是柔弱,卻因著一夜風雪的緣故,令這本該是熹微點點的朝陽霞日,映射著這一方大地,倒是更顯得一片銀白,竟是有些刺眼了。
吳邪便是這耐不住性子的,一早便起了身,自然,這其中亦是有寄人籬下不甚心安的緣故,所以,縱使吳邪原是一愛貪睡晚起些的主,現下卻也是盡無了睡意,隻見他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前,複轉而回望了一眼裏屋,似乎沒甚動靜。
估計尚還睡著,吳邪心想,卻不禁歎了口氣。
昨夜正是因著他的緣故,張起靈本意是讓他睡於裏屋,而自己則委屈於內堂,吳邪自然不應,連聲道是讓張起靈不必如此。
“能得借宿我便已然感激不盡了,如若又像這般主客倒置,我卻實在承受不起!”吳邪如是道,言辭懇切,並不待張起靈反應,連連就將他推向了裏屋。張起靈見吳邪此舉卻是不禁一愣,於他而言,夜眠何處並無甚不同,隻是他瞧著這自稱吳邪的小青年身子似略顯消瘦,且來時正是風雪交加之時,雖他已盛了熱湯予其喝下,暫時壓下了些寒氣,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雖不善言辭,但待客不周,非他張起靈所能為。
隻是……張起靈看著吳邪一臉堅持,卻是犯了難,即便他已正聲道過“無妨”,卻也沒甚顯效,隻見吳邪堅持如故,雖力氣不及他,但卻是一固執性子,這倒也果真應了他先前於吳邪的第一印象。他們二人各自僵持了一番,張起靈沉默不語安如山,吳邪卻是浪起濤濤接連不斷。
然正所謂水滴石穿,浪濤終究是能移山寸許的。
張起靈眼見吳邪似要堅持到底般,又看屋外早已天色如墨,這般僵持不定下去,於彼此皆是不利,張起靈隻好作出退讓。
隻是退讓過後,張起靈卻並非直接便轉而進屋,竟是取了原就不多的粗木柴火,欲添置於爐火之中,待吳邪反應過來之時,卻也是來不及的了,吳邪無法,先前僵持之時,他本就有些失了禮數,雖張起靈並不在意,他卻不能,現下想起自己剛才所舉,臉龐早已些微泛紅,再加上張起靈此刻此舉,吳邪心中更是多了一絲羞愧之意。
隻是張起靈仍是擺手,隻道一句,“無妨。”
所以,此時此刻,吳邪雖已早起,卻並不敢動作過大,一行一舉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擾醒了裏屋內的張起靈。
吳邪所著,依舊是昨晚來時那身素衣,隻是取下了蓑衣鬥笠置於屋內。他輕輕打開了門,木門發出一陣嘎吱輕響,有些悠長,卻是惹得吳邪猛然一驚,當即便又看向了裏屋,半響之後見其無異,這才複而鬆了口氣。
再一瞧,便是屋外那銀白一片。
吳邪眼裏不禁湧出了些光彩,一時間竟是有些看呆了。隻見周邊一切都覆著厚雪,無論是枝末樹梢,還是雜枝枯草,皆著晶銀白淨,而遠山更是似與天際相接一般,連成一片,一時間竟不知到底是山連天還是天接山之景了。
隻因其皆是純白一片。
積雪微厚,吳邪一踏便陷進了一處深坑,不覺縮回了腳,雪卻是附上了褲腿鞋邊,恍惚間竟有了腳踏雲間的飄搖之感。吳邪笑顏亦是因此越發愈發舒展,隻見這一片白茫之間,唯有他笑得唇紅齒白,襯著滿山純白,煞是好看。
然不出幾步遠,吳邪便瞧見了昨日那些稚子們所堆的雪人,隻是這雪人卻因著昨夜風雪的緣故,早已失了原本的憨態可掬,轉而成了一微微隆起的雪堆。
吳邪自然是曉得那些稚子們為堆成這雪人耗費了多少氣力,自然也知道他們這麼盡心盡力地堆這雪人究竟是為何緣故。
所以他才會心中不忍。
這雪人原是稚子們予他身後屋中之人的一份兒純淨心意,而那人,亦對他有救命之恩。
他雖不曾入過世俗,卻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是以湧泉相報之。
胖子小花雖亦勸過他良久,卻也不曾動搖過他分毫,甚至相托其幫忙暫瞞著他的父母雙親。
之後他便連夜趕了過來。
隻為那時的救命之恩。
“蕭蕭細雪末,回曳悄零落
舞降自山陰,將染成純白色……”
吳邪不由輕哼了一小調,調子輕揚遠悠,於這寂靜的山際之間,縈繞回蕩。繼而吳邪便將雙手附上了那小雪堆,仔細掏出了昨日稚子們堆雪人所用的石子,及那老綠枝條,盡數放在了一旁,而後又收回手對其哈了兩口熱氣,稍稍回暖之後,他便繼續著手於眼前的小雪堆,想著昨日稚子們堆時的手間動作,盡力模仿了一二,將雪逐漸堆壓成團,後又將其填補得更加圓潤些,以此方法做了一大一小雪團,重之,最後再以那些拾回的石子枝條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