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這樣?!”坐在後排的林雅雯忍不住就火道,她還以為馬鳴跟她一樣,也心急如焚呢。
強光景沒附和林雅雯,馬鳴這個人,很有點意思。強光景接觸的商人裏,馬鳴算是另類,他是把生意當藝術一樣來做的人,他做生意似乎不大看重掙錢,更看重這生意有沒有意思做,符不符合他的情趣。按他自己的話說,這叫享受生意,恰恰,這種態度反而讓他掙到更多的錢。
能把生意做到這境界,馬鳴不簡單。能對兒子的所有行為都抱以寬容和微笑,馬鳴更不簡單。強光景對馬鳴,再也不敢小瞧,他開始重新認識這個男人了。
車子終於駛進棠景街,停在了海天大廈下麵,強光景剛說了句在二樓,林雅雯便已下車,匆忙往樓上奔去,強光景打發了司機,緊忙跟上來。
看見女兒的一瞬,林雅雯木了,呆了,忽然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陌生世界。新落成的海天大廈,有一半的商鋪還未裝修,整幢樓空蕩蕩的,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馬鳴給萌萌找的這間,位置還算不錯,臨街,陽光很足,外麵的景色也很美,可林雅雯眼裏,卻是一片暈黑,一片死。約莫三十平米的店鋪裏,亂七八糟擺滿了紙箱,萌萌穿著一身藍色的工裝,倒在紙箱堆上,睡著了。一張小臉像是讓五彩筆塗染過,橫七豎八盡是汗漬。林雅雯隻望了一眼,淚就下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會以這樣一副形象迎接她。
萌萌邊上,躺著酣睡的馬悅,馬悅身材頎長,足有一米八,瘦瘦的,臉倒是有形,可惜也讓汙漬塗抹得一片狼籍。兩個孩子麵對麵睡著,打著勻稱的鼾,兩隻小手握在一起。身邊撒著幾個飯盒,一看就知道,這些日子他們是靠盒飯度過的。
林雅雯定定地望著女兒,任憑淚水在瞬間淹沒自己。強光景從外麵走進來,默默站她身後,他眼裏,也被這場景弄出了淚。
兩個花季少年,這陣兒卻像兩個乞丐。
許久,萌萌拌了下嘴,似是渴了,想喝水。林雅雯趕忙俯下身,擰開手裏的飲料瓶,小心翼翼給她喂起水來。這空兒,馬悅醒了,一看邊上有人,倏地坐起身子,直直地瞪住林雅雯。瞪著瞪著,反應過來了。嚇得一個激靈,站起來就往外跑。強光景剛喊了一聲馬悅,他已穿過紙箱,躍到了門外。強光景想追,林雅雯止住他,她明白,馬悅是怕她呢。
強光景的聲音驚醒了萌萌,睜開眼望了望,見是母親,搖了搖頭,又揉揉眼,確信不是幻覺,才彈起身子。她沒說話,啥也沒說,用手抹了把臉,想起,目光四下找尋著,看馬悅去了哪。林雅雯被她的平靜和漠然震住了,心裏一陣抖,再也抑製不住,一把將女兒攬進了懷。
強光景從商鋪裏走出來,默站在大廳,大廳光線灰暗,一股子鋼筋混凝土的味道。站了還不到五分鍾,裏麵就響起母女倆的吵架聲。
“讓我回去,不可能!”
“萌萌!”
“我既然出來了,就沒再想著回去。”
“可你要上學,要考大學。”
“我不想考!”
“……”
強光景想進去勸勸,又一想,站著沒動。這時有一縷陽光從過道的窗戶灑進來,映在他身上。強光景站在稀薄的陽光裏,思維接近空白。
半小時後,馬鳴提著兩個盒飯匆匆趕來,沒進大廳就喊:“萌萌,小悅,開飯了。”等看見強光景,看見林雅雯,馬鳴的臉就綠了,張著嘴巴:“林縣長,你……你怎麼來了?”
林雅雯撇下女兒,走向馬鳴:“你幹的好事!”
“我……我……”馬鳴結巴著,一雙眼賊兮兮地往萌萌臉上望,萌萌轉過身,盯住窗外的藍天。
“林縣長,你聽我解釋。”
“馬鳴,我恨不得一口咬碎你!”林雅雯說完,就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波瀾,生怕當著馬鳴的麵放聲大哭,撇下屋裏三個人,往廳外走去。馬鳴楞了一會神,氣急敗壞地衝強光景嚷:“都是你,你把她叫來幹什麼?!”
萌萌也從商鋪走出來,跟強光景說:“強叔叔,你真讓我失望。”
強光景傻楞在大廳裏,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眼前忽然就閃出自己女兒那張臉來。
第二天,周啟明風塵仆仆趕來了。周啟明的表現跟林雅雯完全相反,看到女兒大汗淋漓地幹活,由衷地說了一聲:“好,好,我女兒終於長大了。”馬悅也像是跟周啟明有緣,兩天裏他避著沒敢見林雅雯,一聽見周啟明的聲音,他從貨架背後鑽出來:“你就是周叔叔啊?”
周啟明盯著這個高大的男孩子看半天,朗聲一笑道:“你就是那個多才多藝不幹正事的馬悅吧,敢把我女兒拐出來,本事不小啊。”
馬悅紅著臉,樣子有點害羞。但他從周啟明話語裏,聽出一絲親切,於是又大著膽子說:“周叔叔,我們是想出來見識見識。”
“開家精品店,也用不著跑這麼遠啊。”周啟明說著,走向女兒,萌萌心裏,終還是念著父母的,聽爸爸這樣說,臉一笑,從椅子上跳下來,感激地撲進了爸爸懷裏。
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平日在林雅雯眼裏百無一是的周啟明,這一次居然很友好地調和了矛盾。周啟明主張,就讓女兒在廣州幹段時間,怎麼也得把精品店張羅起來。“有了心願,就要付諸行動,不然,你這一生,會留下太多遺憾。”他的話得到了馬鳴的積極響應:“是啊,孩子們難得有這種想法,就讓他們嚐試一次吧。”
林雅雯還能說什麼,看著周啟明跟馬鳴眉來眼去,像是上輩子就結下緣似的,心裏的那層焦慮,無可奈何地退了。強光景勸她:“回去吧林縣,等他們過了這癮,就會死心的。”
想想也是,女兒是中了魔,要想讓她回頭,隻能靠時間。
兩天後她跟強光景坐上了回來的飛機,周啟明不願意回,他跟學校請了假,一定要等萌萌的店開張。馬鳴巴不得周啟明留下,他發現,自己跟周啟明,竟很有共同語言。
飛機是下午兩點二十起飛的,坐在林雅雯身邊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化著淡妝,舉止投足透著一股貴婦人的味兒。林雅雯覺得這女人眼熟,似曾見過,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的。她看了一眼,感覺怪怪的,那女人也在盯著她望,像是要跟她說話,可又沒說,望了一會兒,把目光收回去了。林雅雯收回目光,微閉雙眼,想把萌萌帶給她的不快忘掉,想把生活中諸多的不愉快給忘掉。但這顯然不可能,隻要一閉上眼,腦子裏就全是萌萌,還有那個小男生馬悅,還有那個又可氣又可愛的馬鳴。總之,她的生活亂了,讓女兒搞亂了,原來設定的目標還有計劃,全都讓這場暴風雨給吹了。對未來,她忽然就沒了信心。這麼想著,她輕歎了一聲,睜開眼,發現那女的又盯著她,像是在仔細研究她的臉。林雅雯剛想開口說話,女人又將目光挪開,盯住另一側的強光景。
她像是對強光景也感興趣。
就這麼著,林雅雯閉上眼,女人便把目光挪過來,林雅雯睜眼,女人便把目光轉向強光景,一路,女人像是跟她玩遊戲。女人一定是認得她,甚至知道她跟強光景的關係,隻是,她怎麼也想不起,自己跟這女人,到底有何關係?
直到下了機,直到走出機場,林雅雯才忽然想起一張臉來。
天啊,是她,一定是她!
等她轉身尋找時,女人已沒了影。
她是謝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