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真是利索啊,許恩茂細心瞅了瞅,幫忙的人中除了個別幾個是楚發雲家的親戚,多的,都是不認識的麵孔。
莫非?
許恩茂忙將腦子裏浮起的混蛋想法趕開。
靈堂一搭好,寧酸棗的哭就越發嘹亮,不隻嘹亮,還具有了某種撕天扯地的味兒。鄉幹部們全都啞巴了,誰都知道,寧酸棗兩口子是個惹不起的主,這事攤上了,麻纏就會沒完。
果然,據後來人們反映,這天怒氣衝衝撲進鄉政府院子搭靈堂的,一多半是洪光大花錢雇來的人。洪光大手下專門有這麼一幫子人,平時在他的工地上幹點輕閑活,一旦遇上啥糾紛事兒,這幫人就會派上大用場。久了,這幫人也都有了經驗,這就叫吃啥飯務啥心,他們是洪光大用來對付糾紛另一方的秘密武器。
這幫人據說去年還在省政府門前跪過,就為了流管處的改革,他們當時的身份是流管處的職工。
這晚的林雅雯沒睡著,怎麼能睡得著?外麵的哭號聲不算,單是跑進跑出跟寧酸棗的家人平息事兒的,就把她折騰到淩晨三點多。午夜十一點,她接到丈夫周啟明打來的電話。這很稀奇,周啟明這個死人,居然能打電話給她。手機叫響的一瞬,林雅雯有絲感動,也有絲兒緊張。在這風沙滾滾的大漠深處,在這悲聲四起麻煩遍地的春末之夜,丈夫周啟明終於想起她了,知道這世界上他還有個老婆,知道他老婆也有孤獨無助的時候。
她接通電話,感覺心在使勁兒跳。說來真是不害臊,她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接丈夫的電話,心還要跳半天,臉還要偷偷地紅起來。不過沒辦法,她在沙湖兩年,總共接到過不到十個來自親人的電話,其中周啟明的,還占不了一半。有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那個叫家的地方驅逐出來的女人,有時候更糟,感覺自個就沒有家,是個居無定所的漂泊著。這個世界上女人最怕什麼,就是怕漂,怕沒人牽掛,沒人在深夜裏想起她。
她的手在抖,真的在抖,她對著話筒,輕輕喂了一聲,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燙,燙得手機都在發熱。周啟明沒喂,他像是剛從寫字台那邊走過來,身上還帶著濃濃的書味,嘴裏還飄著一股子茶香。他愛喝茶,尤其晚上看書或是撰寫論文,更是茶不離口,仿佛離了茶,他的思路就會被打斷,靈感就會跑掉。
可這個死人,他有靈感麼?
“你咋還不回來?”周啟明開口便說,聲音硬梗梗的。這話多沒情趣啊,多掃興啊。瞬間,林雅雯的身體就退潮了,心也退潮。剛剛泛起來的那層兒浪漫,那層兒溫情,一下被周啟明這句毫無情意的話給擊退。她抱著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你抓緊回來,家裏有事。”周啟明又說。
這像是丈夫說的話麼,這像是一個兩個多月沒跟老婆見過麵的丈夫說的話麼?可它的的確確是周啟明的聲音!林雅雯的手抖得更厲害了,臉也燒得更紅。不過,這抖,這燒,跟剛才的味兒已完全不同。如果剛才她是被渴望燃燒著的話,這陣,失望就是她體內最深刻的東西。林雅雯這才發現,失望也能讓人發抖,也能讓人臉發燒發紅。
“我回不來!”她沒好氣地就說。
電話那邊的周啟明似乎怔了怔,似乎沒想到林雅雯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就在林雅雯幻想著他能用另一種口氣跟她多說兩句時,周啟明突然極不耐煩地說:“你看著辦,反正家裏有事,回不回來,你自己決定。”說完,啪地將電話掛了。
林雅雯怔了好長一會兒。直到許恩茂進來給她彙報外麵的情況,她才從電話的愣怔中醒過神。許恩茂說了半天,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在想,家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是萌萌,還是周啟明自己?
算了,不想了,隨他去吧。許恩茂走後,林雅雯想把自己平靜下來,想把自己從周啟明帶來的那股沮喪中拉回來。可努力了半天,也沒成功,相反,對遠在省城的那個家,對那一對留守著的父女,她的心裏,反倒更加添出一份扯不斷的牽掛。
女兒萌萌十七了,再過三個月零七天,就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她就要成人了。林雅雯心裏,女兒成人的路還是那麼長,艱難著呐,這個小祖宗,怕是再過一百年,也不會成人。她以前多可人啊,要多乖有多乖,乖得林雅雯都直發愁,這麼乖下去,將來哪有出息?可突然有一天,她暴發了,像運動員衝刺,像拳擊手突然發力,一下就將原來的那份兒乖氣打破了,林雅雯隨之看到的,就是一個全新的女兒,一個好可怕好反叛的萌萌,一個讓她震驚得不敢相信的現代版中學女鬥士!
家裏的那份兒平靜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氣,擔不完的憂,還有發不完的愁。
如果周啟明多少現代點,多少食點人間煙火,興許,這個家,還有救,還有依賴,偏是,這個死人,自從讀了博士,自從破格評了教授,他就像是徹底掉進文物裏了,滿身的舊氣,酸氣,還有迂腐氣。
林雅雯感覺就像是嫁給了一個古文物,日子也帶著遠古時代的蠻荒味,偏偏,生下的,又是一個現代得沒法再現代的怪物。
幸虧父母還健在,還能替她看管一下萌萌,要不然,這沙湖,她是一天也蹲不住的。
林雅雯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問問萌萌最近的表現,一看表,快十二點了,算了,這個時候打過去,還不把老人嚇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