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長王樹林傷得不輕,不隻是頭部受了傷,兩根肋骨也被打斷。縣二院在沙湖鎮上,離胡楊鄉不太遠,林雅雯趕到時,醫生正在給他準備手術。看見林雅雯,王樹林很是內疚地說:“林縣長,怪我沒把群眾穩定好,你就批我吧。”林雅雯難過地垂下頭:“老王,怪我,是我把事情想得簡單化了,你就安心治病,組織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王樹林掙紮著想坐起來,被林雅雯止住了。王樹林有點激動,他說:“林縣長,我不要啥交待,矛盾不能再激化了,再激化,會出大事的。”說著他剜了一眼胡二魁,樣子有點恨。

林雅雯點點頭,跟醫生安頓幾句,告辭出來。胡支書這才告訴林雅雯,事發時王樹林不在鄉上,他侄女要出嫁,跑去當客。聽到消息趕來時,群架已打完,兩台推土機正燃著熊熊大火。他衝村民們發了一陣子炮,跑到流管處要人,沒想讓把守的幾個人給打了。

“他們不是流管處的,是開發公司雇來的民工,惡得很。”胡二魁說。

“開發公司?”

“這次推樹的不是流管處的職工,他們把地租給了開發公司,開發公司的洪老板親自坐陣,指揮著推樹,要不也打不起來。”

“洪老板?”林雅雯的頭裏轟一聲,洪老板三個字狠狠刺痛了她,她感覺心被美美咬了一口,血液往一個地方集中,她險些站立不穩,一頭栽地。

胡二魁沒注意到這些,還在一口一個開發公司,向林雅雯細說對方的不是。

林雅雯的臉早已變得慘白。

姓洪的的確是個人物,今生今世,林雅雯最想擺脫的,怕就是這個人,但他像魔鬼一樣,總也擺脫不開。在北湖的事情上,林雅雯就被他搞得很被動,北湖的問題至今未得到解決,跟姓洪的有很大關係,想不到,他又跑南湖來稱王稱霸。

而且,他跟林雅雯之間,還有一段未了掉的個人恩怨!

那段往事真是令她難以啟齒!

林雅雯努力抑製著自己,沒讓姓洪的把自己搞亂。不知怎麼,她忽然就想起那些短信,會不會又是姓洪的搞的把戲?她搖了搖頭,想努力將這個人從腦子裏轟走。

太陽很是刺眼,雖是初春,沙漠的太陽卻已顯出毒辣。林雅雯抹了把汗,她知道這汗不是太陽曬出的,而是那段羞於啟齒的往事。一個人是不能給自己心靈留下傷疤的,留下了,你就永遠也別想從恥辱中抽出身來。林雅雯留下的,豈止是傷疤!

這個空氣裏裹著淡淡哀傷的初春的上午,縣長林雅雯再一次聽到了一個不該聽到的人,她糟糕的心情被這個擺不掉的陰影弄得更糟,往事幾次都險些跳將出來,將她拉回到那段傷痕疊疊的歲月,還好,她算是挺住了。村支書胡二魁簡直就是一個粗心到頭的男人,居然就沒看出林雅雯一點兒反常來。林雅雯徹底平靜住內心的時候,村支書胡二魁還在喋喋不休。他仇恨的當然是流管處,還有就是這個開發公司。

“林縣長,這次你得給我們做主,要是趕不走這幫狗日,我這個村支書也不當了,沒臉當。”

這話真是刺耳,林雅雯好像記得,這話在哪兒聽過。細一想,是去年北湖土地糾紛的現場,沙河村年輕的女支書楊三改就拿這話嗆過她。如今,這話又原原本本讓胡二魁端到了她麵前。

悲哀啊,一個縣長,幾次被村支書拿撂挑子相威脅,她心裏,該是怎樣的滋味?

對這個開發公司,林雅雯何嚐不是一肚子怨氣?當初流管處跟這家公司合作,林雅雯就從側麵提醒過鄭奉時,讓他三思而後行。鄭奉時當時也是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態度,說,流管處打算將湖區幾千畝林地加上兩家廠子全部出租給開發公司,條件是開發公司承擔五百號工人的安置。林雅雯當時就反對,說他這樣卸包袱,是對整個流管處的不負責。鄭奉時苦笑一聲,沒做解釋。後來林雅雯才知道,出租林地是省廳的主意,開發公司是省廳的三產機構,盡管現在脫離了關係,但明眼人都知道,有些關係一旦有了,是沒法真正脫開的。洪老板這人背景深厚,尤其跟馮廳長,關係真是不簡單。早在馮廳長當流管處處長時,他就在馮的手下包活幹。現在馮成了廳長,而且傳言馬上要升任副省長,開發公司便更活躍了。

林雅雯想到這,更覺自己被推進了一個網裏,很多棘手的事等著她去處理,很多隱秘的關係也要她小心梳理。在縣上為官,每一步都很被動,也很艱難。難怪兩位處長要替她捏把汗,說她稍有閃失,這兩年的苦就白吃了。

豈止這兩年,弄不好,這一輩子,都要栽在沙湖!

林雅雯感到憋氣,更感委屈。到縣上兩年,她幾乎沒一天閑過,窮縣窮日子,窮事兒又多,她算是領教了。弄得她愛人周啟明很不高興,說她再不調回省裏,後果由她自負。

世上的事兒如果讓周啟明都感到不滿意,這事兒,就糟得沒法提了。

上了車,林雅雯一言不發,村支書胡二魁說了半天,見林雅雯不搭茬,不敢言聲了,不過心裏,他還是憤憤不平。車子裏的氣氛有點緊張,不知是天氣熱還是心虛,一鑽進車子,胡二魁的頭上就開始冒汗,由不得他自己。

沒走多遠,林雅雯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辦公室主任強光景。他結結巴巴,說了半天,原來是阻止著不讓林雅雯回鄉上。林雅雯問為什麼,強光景在那頭不明說,再三解釋是處於安全考慮。林雅雯火了:“我隻是小小的一個縣長,又不是美國總統,有什麼不安全的?!”強光景挨了嗆,這才實話實說:“那幫子記者,他們等在鄉政府,要求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