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目光隔空兒往戲台那邊一掃,奇怪,今晚的馬家班,好像毫無準備啊。正納悶兒間,就見手槍隊隊長吳奇帶著幾個弟兄,急匆匆地來到戲園子,先是跟台下一條腿的老唐低聲耳語了一陣,接著走上扶梯,來到包間:“對不起,少司令臨時有事,來不了啦,司令部讓我帶眾長官去一個地方,車子在外麵等著,請眾長官上車吧。”
長官們滿臉驚詫,不明白吳奇此舉意味著什麼,但又不敢違抗,磨磨蹭蹭中,終還是上了車。
這時間,屠蘭龍正站在梅園後花園那座別致的望月亭下,今晚是沒有月亮可欣賞的,星星也被烏雲遮蔽,梅園朦朦朧朧,罩上了一層神秘。屠蘭龍的心裏,也籠罩著另一層神秘。他把十位跟自己和義父關係緊密的師團長召到梅園,並無實際性目的。出此招,完全是為了將來的戰局。這一場惡戰,屠蘭龍做好了兩到三年的準備,當然,打得好,或許一年不到也就結束了。但結束並不意味著他就可以消停,日本人一天不撤出中國,他屠蘭龍就甭指望能消停。就說眼前這場惡戰吧,11集團軍表麵上士氣高漲,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這陣就學譚威銘那樣,跟小日本交上手。可真要打起來,怕是有不少人要做縮頭烏龜。昨天他已聽說,第六師師長池少田秘密派人出了米糧城,至於去了哪兒,不得而知,但他想,十有八九,是找閻長官去了。池少田當年就在閻長官手下,混個團長,後來因為睡了頂頭上司胡旅長的姨太太,被胡旅長的副官逮了個正著,怕殺頭,便連夜帶著自己弟兄逃出了米脂山。後被胡旅長追殺,迫不得已,才投了義父。當然義父收下他,是有條件的,就是管好他襠裏的東西,再不能惹事,更不能睡弟兄們的老婆或姨太。義父當時有句話,很經典:“你睡別人老婆的時候,指不定,你老婆也在別人懷裏,這種事,想來還是你不劃算。所以大家還是管好襠裏的東西,別亂睡,這樣天下就太平了,你也就不用四處投靠別人了。”據說池少田當時指天發誓,說再犯這種愚蠢錯誤,讓義父閹了他。義父笑說:“劁豬我會,但閹人我還沒幹過,也不想幹。你要是犯了,我給你一把刀,自個兒解決。”
這以後,池少田是不睡弟兄們老婆了,但他四處找女人,他那個師部,簡直就成了窯子。義父念他帶兵還行,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不大過問。屠蘭龍現在才發現,義父所標榜的太平盛世,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繪了一張藍圖,掛在牆上行,真搬到這個世界上,難。米糧城雖說風調雨順,平平安安,但這太平是假的、粉飾的。真要遇到風吹草動,這太平,怕經不住一槍一炮。當然,也許是他多慮,這些天,他的腦子總在胡想,很多不可能的事,往往被他想得比現實還真實。
罷罷罷,屠蘭龍本來是想撤換掉池少田的,這種人,將來怕要誤大事。就跟恒通米店的孫掌櫃一樣,不殺,實在扭不轉乾坤。又一想,臨陣換將,兵家之大忌,隻能把不滿埋在心裏,把擔憂寫在心裏。把顧善義他們弄進梅園,就是想琢磨琢磨,這些人到底什麼想法,將來能不能靠得住。還有,也想借機試探一下,那些跟他和義父遠的,比如池少田他們,會有什麼反應,不這樣不行啊,畢竟他不是義父,米糧這片土地上,他隻是個陌生客。
強龍壓不了地頭蛇,他忽然又記起這句俗語。
一陣風吹來,地上的花草瑟瑟作響,一股清新的香味撲鼻而來,撩得他心裏癢癢的。屠蘭龍這才發現,春意已經很濃了。大同那邊呢,春意是否更濃?
屠蘭龍忽然就又想起了蔦蔦母女。朱宏達離開米糧城已經好幾天,一點兒消息也沒,不知道軍機處處長黃少勇說的那個人,找到沒有。上帝保佑,蔦蔦母女可一定要安全啊,要不然,這仗不用打就已敗定。
屠蘭龍心裏再次漫上一層惆悵,思念如同藤蔓,爬上了他的心頭。
屠蘭龍離開望月亭,往梅園深處走了幾步,驀地,他看見一個人影,就立在梅園深處,古槐樹下,亭亭玉立。她曼妙的身影,還有跟他一樣的悵然狀,一下就把他的心攫住了。
是赫英英。這個調皮古怪、任性好動的女子,這些天可沒少難為他!
屠蘭龍隱瞞不了自己,對這個貿然闖進他生活的女子,他有種說不出的喜歡。這是一種奇怪的感情,真是怪得很。屠蘭龍反反複複地問過自己,喜歡她什麼呢,長得像蔦蔦,還是她來自老家壩子營?這些都有,但好像也不盡是。就算長得像蔦蔦,也沒必要為她睡不著覺啊,畢竟人家還是個孩子嘛。
屠蘭龍笑笑,他還是生平第一次,被蔦蔦之外的另一個女人所惑、所不安。
一開始,屠蘭龍是想讓赫英英當報務員的,這樣就可以天天見到她,但試了一下,不行。赫英英對電台一點兒感覺沒有,手一觸發報機,就不由得抖,惹得副官騰雲飛犯急。這麼靈巧、這麼膽大的一個妹子,怎麼見了發報機就發怵呢?後來屠蘭龍說,讓她到衛生隊去,做護士總行吧。還真巧,赫英英在老家壩子營,是學過一點兒醫術的。她父親赫掌櫃也是個思想開化的人,有次運貨途中,被土匪搶劫,是駐守在那兒的部隊救的他。赫掌櫃回來便執意要讓女兒學醫,還像模像樣地請了一個郎中教她。赫英英像煞有介事地學了半年,後來又迷戀上了新思想運動,這才把學醫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