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做樣板是很痛苦的,沈猛子把這份痛苦深埋在心裏,跟誰也不暴露。天真也好,理想也好,那是畢傳雲畢政委的事,跟他沒有關係。他是帶兵打仗的人,生來隻相信一句話,槍杆子說話。還有,什麼時候你都得把退路找好,人沒了退路,是會一頭走到黑的。部隊沒了退路,讓別人黑了你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沈猛子能把獨立團帶到現在,最大的成功之處,就在於什麼時候都能找好退路。
當然,那次慘敗進而讓312旅收編是個例外,那次他是讓閻長官和屠蘭龍黑了。
這樣的愚蠢事一生隻能做一次,沈猛子不想犯第二次錯誤。
察看完山形後,他跟白健江交過底,米糧山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奇女峰。白健江嗬嗬笑了笑:“行啊,大當家的,沒想到你剛到米糧,就看出門道來了。”白健江是地道的米糧人,如今他的老父親還在米糧城,但這跟他打屠蘭龍沒有關係。跟沈猛子一樣,白健江也是十多歲離開家到外闖蕩的,唯一不同的,沈猛子是自願,白健江是抓兵抓走的。沈猛子先做的是土匪,白健江一開始就是正牌軍。
“奇女峰十八洞,要是能把那洞拿下,就是飛機坦克來了,也拿咱72團無奈何。”白健江帶點賣弄地道。
沈猛子聽完,心裏有底了。這十八洞,必須拿下。
單是跟11集團軍幹,憑借華家嶺還有五峰嶺,跟他熬一陣子沒一點兒問題。問題在於,日本人馬上要打過來,沈猛子要做的準備,是如何在米糧山跟日本鬼子決一死戰。
狗娘養的小日本,這一次,我讓你有來無回!
那天天氣很好,和煦的冬陽溫暖地照耀在山野上,經炮火洗禮過的山脈,第一次平靜而安詳地呈現在他的視野裏。沈猛子帶著警衛班,心潮澎湃地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內心裏講,沈猛子是不願意跟山下的屠蘭龍交戰的,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包括以前跟著傅將軍參加過的那些戰役,百分之八十也都是亂打一氣。獨獨令他興奮的,就是跟小日本幹。沈猛子起初並不明白戰爭的真正含義,認為隻要是個男人,隻要走上這條道,就該拿起刀槍,義無反顧地往前衝。後來他漸漸疑惑,這樣打來打去,跟做土匪有什麼兩樣?無非就是土匪想搶個山頭,稱王,傅將軍他們搶得更大一些,流的血自然也更多一些,流來流去,都是自家人的血。做土匪還講個行規,無冤無仇的,不搶。曾經有恩有義的,有恩報恩,有義還義。事先言明井水不犯河水的,見道繞著走。傅將軍他們不,他們今天是朋友,明天就能打得眼紅。昨天還在一起稱兄道弟,今天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些人不懂章法,沈猛子曾經這麼笑話他們。後來又覺得自己淺薄,太自不量力,傅將軍他們是啥人,哪容他一介草寇笑話?再到後來,他就明白,無論是軍閥、大員,還是占山為王的土匪,其實心底裏,都有一個“王”字。這個世界,誰都要稱王,誰都要稱霸,誰都想把自己的意誌加在別人身上,於是,世界便不太平了,金戈鐵馬也好,刀光劍影也好,刀與刀之間拚的,是欲念,是貪,是霸。刀與刀之間流出的,是血,是那些被意念控製了的人的生命,是無辜,甚至愚昧。
這樣的思想折磨了沈猛子很久,那段時間沈猛子異常痛苦,痛苦得都不想操刀弄槍了,想脫下這身甲,赤條條地回到老家去,做一介草民,種地或者打魚,總之,能把日子打發掉就行。偏在那時候,他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跟白健江一樣,影響了他這一生。是他幫他打開了囚禁住思想的那扇門,也是他幫他解開了思想深處捆住自己的那根繩索。那人讓他明白,戰爭就是戰爭,有時候是很不講理的。自此以後,沈猛子對戰爭,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沈猛子後來的思想進步,跟這個人有直接關係。
這人沒有名字,沈猛子認識他時,隻知道他叫老七,也有人稱他七弟。
沈猛子已經很久沒見過老七了。
沈猛子一邊想著老七,一邊往奇女峰去。那天他去奇女峰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實地看看,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想退到這一帶,能不能找到立足的地方。還有,白健江說的十八洞,到底有多險峻。如此神秘的洞穴,屠蘭龍和土匪劉米兒為什麼視而不見?
沒想,走進第一個洞時,他就迷了路。等跌跌撞撞地跟著一隻野兔跑出來時,沈猛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中了劉米兒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