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天已泛明。一聲雞啼劃破寂靜,人們很快喧鬧起來,我從記憶中回過神來,凡兒已收好昨日紡染好的綢緞成品,準備出門了。
我們的店鋪就在宅子對街,店名也很簡單“纖綢記”。早晨起來,把貨拿到店裏,打開店門就可以營業了。正午,我或凡兒就回宅裏做了東西帶過來一起吃。飯後交替休息一下,關門回家休息,純粹的懶散生活。偶爾打聽到某個地方風景好,就關門幾日,出門遊覽。
盡管如此,生意卻是不錯,所謂不錯,便是盈利不少。應知,店中光顧之人雖少,“纖綢記”卻是天壬定城之中最有名的一家綢記店鋪。其一,“纖綢記”之中,僅由二位女子主管,一白衣小姐,一青衣婢子,除此之外,再無聘請任何夥計,很是神秘。而主仆二人皆是容貌秀美,柔和卻不失清麗,待人和氣卻從不請人入居,身份地位無一知曉,但如有人膽敢在“纖綢記”中鬧事,往往會出盡洋相卻找不到店主絲毫把柄,久而久之,便無人膽敢對這主仆無禮。其二,“纖綢記”的貨是出奇的好,也出奇的貴,賣出一匹中等布料便足平常家庭一月生活,因此,各王公貴族為攀比也是接踵光顧此店,造就其間不菲收入。而有了那些權貴的光顧,“纖綢記”自然是出名了。其三,以“纖綢記”如此囂張之勢,名氣竟敢淩駕於當朝“督誠卿”所開設“富貴坊”之上卻泰然若無事,一定是背後有了很硬的後台所撐。人道:“督誠卿”為當今聖上討伐舊朝、創建天壬之時,為防己後為權勢蔽目,特賜以督權,“督誠卿”雖無實權,卻被曆代君王所敬重,其家業下的。
眾人猜測不少,但多屬輿論。當朝“督誠卿”為人正直,自不會因這點小事就與“纖綢記”為難。我與凡兒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將生意做得如此囂張。當然,天壬朝中不乏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輩,為討好“督誠卿”,也會找“纖綢記”的麻煩。但我與凡兒憑著一身來去無蹤的鬼術,俱都擺平。
而對於外人的謠傳,我與凡兒也懶得解釋。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全當是茶餘飯後的笑談,不了了之。
雖在外界名聲神秘,我與凡兒的生活卻一向很隨便。今天也一樣,照例打開店門,將綢緞擺上架,開始營業。生意不甚好,除了剛開門那兩位體態臃腫還濃妝豔抹的大嬸,也沒什麼人了,凡兒回宅子做飯,留我一人看店,時至中午還是沒什麼人來,天氣又這麼合適用來睡覺,自然是有了些睡意。
在我都快睡著了時,聽得門口有動靜,隨意一瞥,驚得睡意全無。
門邊立兩男子,一雍容華貴,臉上帶著嚴肅,卻掩飾不住貴氣,一張臉精致卻不失陽剛。我心下一驚,是藍府大少爺,藍弈。藍府,世代官宦之家,財力雄厚,權傾朝野,家中一兒一女,便是藍弈與她妹妹,藍解語。另一人白衣勝雪,五官出奇俊美,皮膚是好的讓女人嫉妒,眉宇間竟是英氣不減分毫,但讓我驚異的卻是他的衣裳,看似平凡,卻是世間千年難尋,隻產於雪山之巔踏雪庭的雪錸蠶繭促絲而成。若非行家,根本就認不出。心中暗加揣測,此人莫非是踏雪庭的?!
——很快便不用再猜,他已自報姓名:“在下踏雪庭蕭洛。”
言畢,還向著我眨了眨眼。
眼波嫵媚,黑玉般的眼瞳帶出幾分調皮。
美得,真比女人更甚。我忍不住一時失神,卻不敢因他的美而對他掉以輕心。
這踏雪庭乃江湖第一神秘的門派,主修方術陣法。
在我和凡兒的印象裏,也就是一群老掉牙的老道士,縱然法力高強,卻隻會躲在踏雪庭中修煉,不通世事。每代隻有極少數弟子受命出世曆練,即在江湖中行走,說白了也就是撐撐名聲,但因每代外出的弟子本領不弱,又恰好品行端正,遇上不平之事常常順手的行俠仗義,因而造就踏雪庭極盛的名聲。
而蕭洛,便是這代出世的弟子之一。
江湖上有句話“飛花摘葉如煙步,躑躅千回鏡驊騮。”,說的便是他與他的師妹,柳因絮。踏雪庭庭主歸雲子畢生隻收兩徒,便是此二人。蕭洛善武、咒術、法術等,暗器練至極致,飛花摘葉皆可傷人,操縱自如;輕功“如煙步”更是獨步天下,至於其他的技藝,卻沒有人敢提半句,讓我和凡兒嘖嘖稱奇。而蕭洛的師妹柳因絮自幼身子孱弱,隻擅方術,乃是醫、卜、星、相、煉丹等及其它技藝。
如今的踏雪庭,於武林,隱呈翹首之勢(可以這樣用嗎????),淩駕武林之上。
踏雪庭中不多門規,既可習得本領,也能自由行事,如此優厚的條件,也吸引了無數人。但百年多來不知為什麼,得以入門之人少之又少。——這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事情。
江湖甚多人知的是難以入門的原因:
其一,踏雪庭地處雪山之巔,且在外設有迷陣,不是武功極高或是精通玄術的人,根本沒辦法破開迷陣,隻能等到三五天後被定期清掃陣法的踏雪庭弟子扔出陣外。去踏雪庭求師的人淨是些武功不高又對方術、陣法一無所知的人,想要進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來者如果已經開始修習就會知道修習方式家家不同,雖然同時修習幾種方法會事半功倍,但如果天分根基不過關是很容易修入歧途的,其後果就和武林中人練功走火入魔差不多,所以修習之人都不會輕易嚐試別的修習之法,自然不會無聊到來踏雪庭喝茶;
其二,踏雪庭中人多半沉迷修行,雖然每個人都會自行挑選徒弟繼承衣缽,所以也不必擔心到時侯會沒有人傳承衣缽,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好運到被選中,更有甚者竟甘願平凡一生也不願拜師學這些玄門法術。
踏雪庭一慣避於世卻在今天突然出現,更毫不隱瞞的自報家門,任何正常人都不會相信他會是來訂製衣服或喝茶嗑瓜子的。
但我還是涵養極好的倒了兩杯茶,一杯敬給了蕭洛——這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刁蠻公子,我當然不能留把柄讓他說我待客不周,手上敬茶,嘴上也得動個不停:
“原來是‘飛花摘葉如煙步’蕭公子,幸會幸會。”
笑靨如花,心中叫苦不迭,怎的踫上這等瘟神?!欠身,將另一杯茶敬給藍弈,他臉上無甚表情,眼中卻微有不悅,想來是涵養極好,也耐不得人此般忽視了。
我心中冷笑,上前,微一頷首:
“見過藍公子,藍公子的光臨當真是讓小店蓬蓽增輝。”
口中說著十分無聊的官場話,語氣有十二分的恭敬,心裏卻罵了藍弈一百二十一遍。
藍弈的眼中閃過微微的驚訝,大概是想不到我竟會一眼瞧出他的身份吧!然而我隻是略略一分神,他的臉上又恢複了溫文爾雅到欠揍的笑。
不愧是官僚中人,我心中暗歎。但歎歸歎,我向來對這類人鄙夷萬分,今日卻很難對他生起討厭之感。
難道真的是商人作久了,生意做多了,數錢數慣了,現在一見到藍弈那樣的財神爺就忍不住高興?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卻感覺心中有什麼東西破開,眼前的影像漸漸模糊複又清晰起來,卻早已不再是身處於“纖綢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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