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聽杏雨這樣說起,便問道:“府裏傳他每年你的忌辰都記掛著你,還燒紙錢呢!”杏雨聽了更是冷笑,“一個死了的原配,當然可以很安全的去悼念了,你若沒有這一遭,碰巧要是像我一樣,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府裏遊蕩,說不定等個十年二十年的,也看得見你的恒泰給你燒紙錢,你信不信?他們這些男人哪是替咱們燒呀,是心虛,是替自己贖罪呢?”醒黛聽得睡意全無,又悄悄走到門邊,見四周並無動靜,李嬤嬤是早已歇下了,一個小宮女年紀都還小,白天忙忙碌碌的,一到了晚上,早已堅持不住躺下了,因此竟無一人。待觀察完畢,才又問:“依你便是怎樣?”杏雨笑道:“我出身卑微,後來又不被夫家承認,即使後來死了,在陽間也沒個封號什麼的,自然不能更公主比什麼。然而我們的遭遇又何其相似,也是天可憐見,竟讓我遇著這個機會依靠你的身子說出我的心裏話,若公主不嫌棄,不如我們合作,借著這個由頭,一來查查清楚富察府背後的底細和恒泰的心思,了了您的心願,二來,我倒想知道,當年究竟是誰害了我,化了我心裏的恨,也好早日超脫去。”醒黛見她說的在理,微微點頭,在房裏踱著步子,細細一想,暫時也別無他法,況且她畢竟是有著幾十年的人生經曆,關鍵時候能幫上忙也不一定,便答應道:“我倒是十分願意,隻是眼下就有些要你幫忙的事。”杏雨聽了應承道:“你且說來聽聽。”醒黛起先因她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心裏縱然膽大,也是稍稍感到惶恐,與她一番話下來,聽她說的還算坦誠,眼下裏形式如此,可商量的一個人都沒有,倒還有幾分相信起她來,“我這一世雖答應要再嫁給恒泰,心裏其實也是不甘心,趕明兒嫁了過去,不說報仇,先被他占了便宜去。這樣如何甘心,因要想個脫身的法子,無賴一時半會竟想不起,還請你指點一二。”等待片刻,便聽見杏雨噗嗤一笑道:“你貴為公主,現有個好法子,怎麼不用?”醒黛聽了自然好奇,忙問道:“是何現成之法?”杏雨道:“常聽人說,皇帝嫁女兒是先要派人驗過的,等這個假格格把駙馬驗過了,才能報給皇上,公主方可嫁過去,可真有這個理?”醒黛雖看不見她,聽到如此,臉麵也微紅,輕輕道:“我雖不曾親眼見過,聽嬤嬤倒是說過,本來我是傾慕恒泰才嫁與他,自然是不願與別人分享的,估計是皇阿瑪知道我的心事,故意免了這道程序,近日亂糟糟的,竟把這件事情給忘了。”杏雨笑道:“那就是了,還以為道聽途說的鄉間野史都是以訛傳訛呢,倒還有幾分真是可信。現如今你明日就要嫁過去了,先驗怕是來不及了,不如你明日讓李嬤嬤找個空兒,悄悄的說與皇後聽,這是你在宮裏的最後一遭,想必她也是願意的,這邊你找讓李嬤嬤找個長得醜一點的宮女備著,一旦皇後答應了,就隨嬤嬤帶過去,這樣豈不好?”醒黛聽了,低頭想了一想,心說,虧她提醒了我,我這一個月被身邊的人攪亂了心思,竟沒有想到這一層,這個恒泰,我不恨他不愛我,我是恨他明知道不愛我,卻又偏生要娶我,占了我家裏的便宜,還賣乖呢,什麼都想抓一手,我偏生先惡心惡心你。又想到,既然這杏雨能附在我的身上,不知道我的心思她猜得透猜不透,因問道:“既然我倆是一體的,倒想問問你,你可懂我的心思?”隻聽見杏雨笑道:“雖不是十分的明白,大體是懂的,何況你小兒女心思,有何難猜?”醒黛聽了,坦然道:“既這樣,我也不瞞你,我的事,你幫著我,你的事,我自然也會幫著你。隻是我還有一問,你既然能附在我的身上,為何不自己先報了仇去?”杏雨說道:“這正是難為之處,我不過是死後的一點飄渺的精氣,哪裏又有什麼本事,尤其那陽氣旺盛的人,怎能進去半分,就是那就死之人,也並非人人可行的,就是這一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進了你的身體,也許是你陽壽將盡,生命垂危,眼看著隻有一點活氣兒,我偏巧經過,不像是我自己往裏走,倒像是被一股什麼東西牽扯著往裏麵帶。實對你說,我也是才剛發現在你身體裏,之前像是被關在一片混沌之中一般,昏昏沉沉,等到發現一絲光亮,我拚命的往前擠,才發現鏡中的人是你,不是我。也不知道是禍是福,好歹也拚他一拚,公主你說是不是?”醒黛覺得她說的在理,不由得點了點頭,二人計議已定。第二天一早,李嬤嬤帶著宮女便來替她梳洗,打扮,並換上吉服。梳洗畢,宮女將一切器具收拾畢抬了出去。醒黛因不見她額娘,便問道:“額娘怎麼不見?”李嬤嬤見四下無人,悄悄在她耳邊道:“慧妃娘娘因皇後娘娘的意思不敢擅自前來送你,命我帶樣東西給你,”從懷裏摸出個鴿蛋大小的祖母綠碧璽戒指來,呈到醒黛眼前,“這還是你皇阿瑪**著娘娘那年,送給娘娘的第一樣東西,娘娘一直舍不得帶,自己仔細的收著,娘娘被關進去那年,她宮裏的東西馬上就被內務府查抄了一遍,撿大件的都登記造冊收走了,內務府走後,那些各宮的嬪妃們又搜檢了一遍,後來宮女們又來了一遍,我在旁邊哪敢多嘴,等他們走了,我到娘娘平時放貴重物品的幾個地方查看,都沒有這枚戒指,還想著是不是被誰拿了,誰知今天天還不亮,她就悄悄找到我,托我給你這樣東西,一是當做嫁妝,二是做個念想,免得你怨她。”醒黛將戒指攥在手心裏,心裏麵酸楚異常,遂竭力掩了悲色,對李嬤嬤笑道:“替我謝謝額娘。”旋即又歎氣,“李嬤嬤,你待我不薄,我真不知如何感激。”李嬤嬤勸道:“婚嫁乃是人之常情,公主不必過於憂心,父母自然是舍不舍得孩子,孩子畢竟要長大成人,過了今日,公主就是大人了,可不要讓你額娘替你操心。”醒黛口中便答應著,又故意低聲道:“還得求嬤嬤一些事情。”遂悄悄的將昨夜和杏雨商議的話告訴了李嬤嬤。李嬤嬤在宮中多年,知道這是宮裏的規矩,並不以為奇,滿口應承。這時管事太監來稟,吉時到了。醒黛扶著李嬤嬤的手走出去,見外麵的分列這兩行太監,一行執著儀仗,一行舉著燈炬,正候著她。醒黛扶著李嬤嬤在前,兩行太監在後,後麵跟著兩列宮女,都穿著簇新的藕粉色褙子並大紅色夾襖,頭上頂著大紅絲繃的宮花,上麵穿這些珠翠,都打扮得喜氣洋洋的。醒黛去向太後、皇帝及皇後行了禮,都說了些依依不舍的話。各宮走動下來,天漸漸到了晌午的時候,宮人又來催促,皇帝方允她離去。由內務府宮人引著乘著鳳轎至富察府中,宮中諸人及陪嫁包衣尾隨至後。一路逶迤而行,路程並不多,卻走了三個時辰,第二次出嫁,時間的感覺比上一次漫長了許多。上一次滿腦子想著恒泰的臉,想著兩人婚後怎樣恩愛無比,怎樣的柔情似水,怎樣的舉案齊眉,時間卻覺得很短,還不容她細細的想,已經到了富察府門口,沒想到迎接她的新婚之夜竟是那樣的荒唐可笑。突然轎外一陣響動,轎子停住了,禮官叫禮。原來是到了。又等了片刻,李嬤嬤從後麵的輿車下來攙扶著她下來,原來已經是到了府內,富察翁哈代及福晉、側福晉、並富察恒泰、富察明軒等人已跪了一地,等著她說話。她免了眾人的禮,被攙扶著進入房中。喜房內隻有一個喜娘,見公主進來,又說了些吉利話,李嬤嬤賞了她,便笑眯眯的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