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餘芳花站在這棟她和丈夫共同居住了十幾年的大宅子裏，收拾著行裝時，腦中仍然是昏昏蒙蒙。似乎從丈夫的死訊傳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好好清醒過一分鍾。
丈夫去了！多少天以來，她把自己陷在處理後事的忙碌之中。殯儀館，花圈，祭吊，炎葬場，還有還債......那些難挨的時光，可怕的時光，忙碌而又昏亂的時光，終於都暫時拖延過去了。而現在，她默默地整理著丈夫的遺物，收拾她要帶走的東西。
把最後幾件衣服從壁櫥裏取出來，收進衣箱裏。再把雜物塞進一摞摞的紙箱裏，闔好了箱蓋。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好了，什麼都整理好了，也應該走了。可是佇立在這棟住宅內，她忽然失去了力量。這棟住宅，每一分每寸的地方，都有著他們曾經生活的痕跡。每一丁點兒的空間，都盛載著過去的許多美好回憶。
餘芳華倚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觀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她凝眸的神情，像是經曆滄桑的老婦人，雖然她最多才32、33歲的樣子。
她很瘦，一頭海藻般的長發，油膩不堪。由於多日以來的嚴重的睡眠不足，所以眼睛顯得深陷，像凹進去了。穿係窄腰帶黃褐色風衣，有較好的身體輪廓。一雙金棕色的及踝靴。
佇立了那麼長久，幾乎忘記時間的流逝，直到一聲門響掠動了她。轉頭回望，是她的兒子聞宇軒。他匆匆地向餘芳華走來，把兩個精致的鏡框遞到她手裏；一個是她和丈夫的旅遊照。21歲她生日的那個夏天，丈夫帶她去海南島上度假，在那裏住了一個星期。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外出旅行。度過了最愉快的7天神仙眷侶般的生活；美麗的小島，到處是灑滿的明亮而燦爛的陽光。有大片的棷子樹林、碧藍的海水和又鹹又濕的熱風。丈夫給她拍了很多照片，看著她在淺海水邊奔路和尖叫。自己則盤腿坐在沙灘上，不停地追逐著她的身影，按動著快門。這便是其中的一張。
另一個鏡框裏的是全家福。照片上是一個7、8歲的小男孩，騎著他的第一輛腳踏車。丈夫牽著妻子的手，站在春風和煦的中山公園的大門外。
“噢，媽媽，”他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兩個鏡框被擱在屋子的角落裏，還好我整理書籍的時候找到了。還然的話，差一點兒就搞忘記帶走了。”
餘芳華拿起這兩個鏡框時，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滴落在合影照上。聞宇軒看見母親正在撫框垂淚，忙湊過去，用手幫她擦試淚水。
“媽媽別哭，”男孩乖巧地說，他約莫11歲左右的樣子，有一對非常明亮的眼睛，幹淨的平頭。腳蹬一雙係帶白球鞋；他一邊自己在大顆大顆地流淌眼淚，一邊卻想竭力地安慰母親。“媽媽別哭，小宇代替爸爸陪伴媽媽。媽媽別哭......”
“小宇！”餘芳華一把樓住兒子，嗚咽起來。
3個月前，丈夫聞建民在一次生意場中投資失誤，公司瀕臨破產，還必須要賠償給對方一筆數額龐大的金錢。昔日的富商轉眼就一無所有。聞建民無力償還巨款，便選擇從十幾層高樓頂上縱身一躍，留下他們孤兒寡母。
餘芳華合起了眼睛，回憶著當時的經過。
那一天她原本端著一碗剛剛熬好的雞湯，走進丈夫的書房裏，預備要給他喝時。她猛然站住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大吃一驚，隻見聞建民坐在寫字台旁，把臉深深地埋在雙臂之間。他正在悲痛欲絕的抽泣呢。她從沒見過丈夫哭過——可是，他這樣痛苦而劇烈的痛哭流泣，真的把餘芳華嚇壞了。
她的纖纖十指忽然抖動起來，那被輕托在掌上的湯碗，也隨著顫動著。滾燙的濃湯從碗口傾溢出來，濺到手指上。她感覺到一種灼痛，手一鬆，瓷碗便摔在地上。立即像花瓣一樣地碎了。
“欸！”聞建民下意識地抬起頭。他麵容消瘦而憔悴，一雙大的、吃驚的眼睛，正望著她。因為他麵容的消瘦而顯得更加觸目。各式各樣的文件、賬簿和資料紙撒落一地。餘芳華站在這些物件當中，也哭了起來，聲音裏充滿了稚氣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