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其實就是讓一個犯有死罪的人的生命消失。讓生命消失隻是一個文雅的說法,按法院嚴肅的用語,是選擇注射方式執行死刑。
選擇注射方式自然是為了給犯人一個死的體麵。人的體麵不光需要熱鬧,有時候也需要安靜,需要一個沒有人圍觀沒有槍聲的簡單場麵。
當然啦,簡單場麵並不簡單,法院先得花一筆錢購買一輛死刑執行車,又花一筆錢把幾位隻敢打紙靶子的警花推到勇敢的位置,臨行刑時,還得派人去北京購取有嚴格標準的特別藥劑。這種藥劑的化學名字叫氯化氫。
在我之前,我的兩位女伴已經執行過任務,她們在同一個上午將一男一女送到了再也回不來的地方。那天她們做完事回到辦公室,神色似乎也沒啥起伏。我瞧著她們,心裏搶著要問點什麼,話到嘴邊還是收住了。既然我沒有問,她們也就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三個人在辦公室裏麵待了一會兒,一起去街上小餐店吃飯。我看見她們使勁往嘴裏塞東西,又是筷子又是勺子的,吃得差不多上氣不接下氣。當時我有點愣怔,心想刑車上的那種差事怎麼就變成了體力活兒了?
現在輪到我接活兒了。我知道,要對付好這第一次,最恰當的辦法就是守著一份鎮定。按照要求,我要先去提取犯人的基本情況。這是一位剛滿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姓名葉強,受過大學教育,在一家銀行做保衛科科長。從材料上看,這個犯人平時還算樸實,在單位表現不差,無不良記錄,而且新買了一套房,進入婚事的準備階段。
錯誤的起點是葉強的女友參加了一次同學會,那次同學會有點熱鬧,在一家賓館開了兩天,結果在回憶與酒精的共同調動下,他的女友被一位男同學叫到房間按倒在了床上。
同學會回來,他的女友恍惚了兩天,最後終於哭著把事情告訴了他,他愣了一兩個小時,然後從庫房保險箱裏取出手槍去找那位男同學。男同學不在家,他的父母接待了來客。但這時的葉強被狂怒控製住了,話沒說兩句便掏出手槍射向了對麵的兩個老人。
在案卷裏,我還看到了犯人的照片。一張消瘦的臉,鼻子挺高,下巴翹出,嘴巴抿成一條線,眼睛迷茫地看著前方。如果不是剃著光頭,幾乎就是一個憂鬱青年了。
行刑是在上午九點整,我提前半小時來到行刑車上做準備工作。先打開小冰箱取出藥劑管子校隊一遍,接著開始檢查執行床和床邊的注射泵,還有生命監視儀,再把內部對講的小麥克風調好並試講了幾句。做完這些,我想了一下,又摁下了音樂開關。音樂是古琴奏出的曲子,緩慢而淡靜。
我鬆一鬆心坐到凳子上,默默地打量著旁邊的執行床。此時的執行床罩著整潔的白色床單,像是商務賓館裏溫馨的床鋪候著新的客人。我吸了一口氣,抬手在床單上摸了一下,我發現自己的手心似乎有點濕。
這時候車牆上的掛鍾指向了八點五十分,我起身離開車子,走到旁邊工作室換上醫務白大褂,然後收了心等著。我知道,在等候的這十分鍾裏,隊友們會把犯人架到車上並擱上執行床,再綁上防止掙紮的安全帶。同時,幾位領導會進入車內監控室,坐在那裏準備觀看執行室的演出。
耳麥裏的指令響了,我應答了一聲後從工作室走向車子。我的腳步先是快著,然後就放慢了。慢下腳步是因為我滿腦子正在猜想,我猜想前邊的車子裏麵一定裝滿了失控的情緒,至少空氣是激烈或者說是搖晃的。
但踏進車廂的那一刻,我卻發現自己錯了,我遇到了一片安靜。空氣中除了淡淡的古琴曲子,連粗重的喘息聲也沒有。兩位隊友見我來了,輕著身子退出了車廂站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