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曲橋上(2 / 3)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爺厲聲道:“好,我告訴你!”

他霍然長身而起,忽然已站在楚留香麵前,左掌在楚留香眼前揮過,右手閃電般去抓楚留香的腕子。

這並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楚留香七八歲的時候,就已學會對付這種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閉著眼,再綁住一隻手,一條腿,也能避開這一招的。

但金四爺的招式卻已變了,忽然間就變了,也不知是怎麼變的。

楚留香忽然發現金四爺的右手在他眼前,本來在他眼前的那隻左手,竟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這才吃了一驚。

這一兩年來,他會過的絕頂高手,比別人一生中聽說的還多。

石觀音的身法,“水母”陰姬的掌力,蝙蝠公子的暗器,薛衣人的劍……可說無一不是登峰造極的武功,每一招使出,幾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絕的變化,不能不驚心動魄的威力。

但楚留香卻從未見過,像金四爺這一招那麼簡單,那麼有效的武功。

這一招好像就是準備用來對付楚留香的!

楚留香的腕子立刻被扣住。

金四爺低叱一聲,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掄,竟將楚留香整個人摔了出去。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氣,臉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顯然對自己的武功覺得很滿意。

誰一招能將楚留香摔出去,都應該對自己很滿意。

眼看著楚留香的頭就要撞上橋畔的石柱,金四爺就慢慢地轉過身,揮了揮手,意思是要他的家丁們將楚留香的屍體抬去。

他已不準備再看見楚留香這個人。

一個人的腦袋被撞得稀爛,並不是件很好看的事。

誰知他剛轉過身,就看見一個人笑嘻嘻地站在他麵前看著他。

這人正是他永遠不想再看到的那人。

金四爺的臉突然僵硬。

楚留香正站在他麵前,笑嘻嘻地看著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好像剛從封箱中拿出來的瓷器,連一點撞壞的地方都沒有。

金四爺的目光從他的頭看到腳,又從他的腳看到頭,上上下下看了兩遍,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錯。”

金四爺道:“你再試試這一招!”

說話的時候他已出手。

他每個字都說得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楚留香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粗而短,卻保養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幹淨。而且不像其他那些養尊處優的大爺一樣,小指上並沒有留著很長的指甲,來表示自己什麼事都可以不必做。

這雙手雖然絕不會令人覺得惡心。

但有時卻的確可以令人送命!

他左手的指頭看來更粗硬,更短,顯然也更有力。

現在他的左手雖已抬起,卻沒有動,右手也動得很慢,慢慢地向楚留香伸過去,好像想握一握楚留香的手,跟他交個朋友。

現在這隻手看來的確連一點危險都沒有。

但也隻有看不見的危險,才是真正的危險。

這道理楚留香是不是懂得?

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這隻手的危險時,已來不及了!

忽然間,楚留香發現自己兩隻手都已在這隻手的力量控製之下。

無論他的手想怎麼動,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這雙手扣住。

他沒有動,並不是因為不想動,而是根本不能動。

金四爺手背上的青筋也已凸起,指尖距離楚留香的腕子已不及三寸。

楚留香輕輕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金四爺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腕子--不是右手,是左手。

他的右手還停在那裏,左手卻已突然閃電般探出。

這種招式說來並不玄妙,甚至可以說是很陳舊很老套的變化。

但他卻用得實在太快,太有效!

楚留香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沒有防備他這隻左手。

要命的左手。

金四爺再次低叱一聲,楚留香的人就立刻又被掄了過去!

眼看著他又要撞上橋畔的石柱。

這次金四爺既沒有轉身的意思,也沒有準備再看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眨也不眨地盯著楚留香。

幾十個人站在這裏,四下裏卻靜得像完全沒有人一樣。

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喝彩。

這些人已被訓練得鐵石般冷靜,金四爺一招得手,他們甚至連手裏已張滿了的弓弦都沒有顫動一下。

但他們的眼睛卻也不能不去看楚留香。

在每個人的計算中,都認為這是楚留香的頭要撞上石柱的時候。

楚留香的身子突然淩空一轉--就像是魚在水中一轉。

這一轉非但沒有絲毫勉強,而且優美文雅如舞蹈。

看到楚留香的輕功身法,簡直就好像看著一個久經訓練的苗條舞女,在你麵前隨著樂聲起舞一樣。

幾乎就在他轉身的同一刹那間,他的人已回到金四爺麵前。

金四爺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他,也就在這同一刹那間,突又出手。

誰也沒有看清他的動作。隻看見楚留香的身子又被掄起,死魚般被摔了出去,隻不過換了個不同的姿勢而已。

但他回來的方法卻還是和剛才一樣。

眼見著他要撞上石柱時,他身子突又一轉,人已回到金四爺麵前。

隻聽一聲霹靂般的大喝!

金四爺的身子似已暴長半尺,似已將全身力量都用作這孤注一擲。

楚留香的人箭一般向後飛出。

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楚留香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製!

在這種力量下,根本就沒有人還能控製自己。

眼看著他這次勢必已將撞上石柱,卻忽然從石柱欄杆間穿了過去。

他腳尖鉤住了石柱,用力一鉤,忽然又從欄杆間穿了回來,來勢仿佛比去勢還急,到了金四爺麵前,才突然轉身。

就像是魚在水中輕輕一轉。

然後他的人就輕飄飄地落在金四爺麵前,臉上還是帶著那種懶懶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終都一直站在那裏,根本就沒有動過。

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

但每個人眼睛都不禁露出驚歎之色。

這一戰雖然是他們親眼看見的,但直到現在,他們幾乎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有很多種,但大多數人卻都屬於同一種。

這種人做的每件事,幾乎都在預料中--在別人的預料中,也在自己預料中。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工作,然後就等著收獲。

他們總不會有太大的歡樂,也不會有太大的痛苦,他們平平凡凡地活著,很少會引起別人的驚奇,也不會被人羨慕。但他們卻是這世界不可缺少的。

楚留香不是這種人。

他做的每件事,幾乎都不是別人預料得到的,幾乎難以令人相信。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傳奇人物。

火把的火光在閃動。閃動的火光,照著金四爺的臉。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但額上卻似已有汗珠在火光下閃動。

他凝視著楚留香,目光已有很久很久沒有移動。

楚留香還在微笑著。

金四爺忽然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錯。”

還是和剛才同樣的兩句話,但現在聽起來,味道卻已不同。

金四爺忽然轉身,慢慢地走回去,坐下來,椅子寬大而舒服。

楚留香卻隻有站著。

金四爺看著他站在那裏,臉上還是一絲表情也沒有,汗卻已幹了。

楚留香忽也轉過身,走回那水閣。

金四爺看著他,既沒有阻攔,也沒有開口。

過了半晌,就看到楚留香又走了出來,搬著張椅子走了出來。

他將椅子放到金四爺對麵,坐下。椅子寬大而舒服。

兩人就這樣麵對麵地坐著,麵對麵地看著,誰也沒有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四爺忽然揮了揮手。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弓已收弦,刀已入鞘,數十人同時退入黑暗中,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連腳步聲都沒有。隻有橋頭的兩個人,仍然高舉著火把,石像般站在那裏。

火焰在閃動。

金四爺突又揮了揮手,道:“酒來。”

他說的話就好像某種神奇的魔咒。忽然間,酒菜已擺在桌上,桌子已擺在他們麵前。食盒中擺著八色菜,精致而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