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看到了她的手伸過來,手裏端著杯茶。
碧綠色的翡翠杯,碧綠的茶,襯得她的手更白,白而晶瑩,仿佛透明的玉。
她忽然淡淡地笑了笑,道:“這杯茶我剛喝過,你嫌不嫌髒?”
沒有人會嫌她髒。
她清淨得就像是朵剛出水的白蓮。
但這邀請卻來得更突然,更奇怪。
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請一個陌生男人喝她自己喝過的茶呢?
楚留香看看她,終於也笑了笑,道:“多謝。”
他接過了這杯茶。
他忽然發現她的美不但優雅高貴,而且還帶著某種說不出的神秘氣質,仿佛對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很隨便。
她請楚留香喝的這杯茶,並不是種很親密的動作,隻不過因為她根本覺得這種事情無所謂,根本就不在乎。
她甚至好像根本就沒有將楚留香放在心上。
楚留香被女人恨過,也被女人愛過,卻從未受過女人如此冷淡過。
冷淡得簡直已接近輕蔑。
這種感覺雖令他覺得很惱火,但對他說來,卻也無疑是種很新奇的經驗。
新奇就是刺激。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忽然有了種征服這個女人的欲望。
也許每個男人看到這種女人時,都難免會有這種欲望。
楚留香將這杯茶喝了下去--因為他也一定要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樣子。
何況他早已確定這杯茶裏絕沒有毒。
他對任何毒藥都有種神秘而靈敏的反應,就好像一隻久經訓練的獵犬,總能嗅得出狐狸在哪裏一樣。
她冷冷淡淡地看著他,忽又道:“這兒隻有一個茶杯,因為從來都沒有客人來過。”
楚留香的回答也很冷淡。
“我也不能算你的客人。”
“但你卻是來找我的。”
“也許是。”
“也許?”
楚留香笑得也很冷淡:“現在我隻能這樣說,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是誰?”
“有個人好像一定要我死。”
“所以你也想要他死?”
楚留香又淡淡地笑了笑:“自己不想死的人,通常也不想要別人死。”
這句話的另一方麵也同樣正確。
“你若想殺人,就得準備著被殺!”
她還在看著楚留香,美麗而冷淡的眼睛裏,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她忽然站起來,走向窗下,推開窗子,讓晚風吹亂她的發絲。
過了很久之後,她好像才下了決心。
忽然道:“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窗外夜色淒清,窗下的人白衣如雪。
她背著楚留香,並沒有回過頭,腰肢在輕衣中不勝一握。
這麼樣一個人,居然會是個陰險惡毒的凶手?楚留香不能相信,卻又不能不信。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凶手,除非他真的是凶手,而且已到了不能不承認的時候。
楚留香看著她的背影,還是忍不住要問:“真的是你要殺我?”
“嗯。”
“那些人都是你找來殺我的?”
“是。”
“你認得我?”
“不認得。”
“不認得為什麼要殺我?”
沒有答複。
“艾青呢?她們姐妹是不是被你綁走的?她們的人在哪裏?”
還是沒有答複。
楚留香歎了口氣,冷冷道:“你難道一定要我逼你,你才肯開口?”
她忽然轉過身,盯著楚留香。
她眼睛裏的表情更奇怪,好像在看著楚留香,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又過了很久,她才一字字慢慢地說道:“你要問的話,我都可以說出來。”
楚留香道:“你為什麼不說?”
她的聲音更低,道:“在這裏我不能說。”
楚留香道:“要在什麼地方你才能說?”
她的聲音已低如耳語,隻說了兩個字:“床上。”
屋角裏有扇門。
輕簾被風吹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屋裏的一張床。
床前低垂著珍珠羅帳。
她已走進去,走入羅帳裏。
她的人如在霧裏。
“床上,你若想睡,就跟我上床。”
楚留香做夢也想不到會從她這麼樣一個女孩子嘴裏,聽到這種話。
這實在不能算是句很優雅的話,當然更不高貴。
無論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你麵前說出這種話,你就算很愉快,也同樣會覺得這女人很低賤。
可是她,卻不同。
她在楚留香麵前說這句話的時候,楚留香既沒有覺得很愉快,也並沒有覺得她是個很低賤的女人。
因為她對你這麼樣,並沒有表示出她喜歡你,也沒有表示出她要你。
她隻不過要你這麼樣做。
因為她對這種事根本看得很淡,根本不在乎。
也許她並不是真的這樣,但無論如何,她的確已使楚留香有了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通常都會令人心裏很不舒服。
雪白的衣服已褪下,她的胴體卻更白,白而晶瑩。
那已不是凡俗的美,已美得聖潔,美得接近神。
你也許日日夜夜都在幻想著這麼一個女人,但我可以保證,你就算在幻想中,也絕不會真的奢望能得到這麼樣一個女人。
因為那本不是凡人所能接近,所能得到的。
你可以去幻想她,去崇拜她,但你卻絕不敢去冒瀆她。
假如現在偏偏就有這麼樣一個女人在等著你,你也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她,而且不費吹灰之力,你心裏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