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幕時間距上一幕四十九天。
幕啟時在鄭府大門邊。鄺媛、夕雲、鄭脈脈、謝苗四人。
夕雲長籲短歎:這府裏上上下下,凡是二太太起用的人,一律解職。你說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鄭脈脈:娘,我走了,你和夕雲姨就更孤立了!
謝苗心直口快地:不會呀,還有我呢!二太太雖然凶,可是我已經跟她和好啦。大太太變起臉來那麼快,我才是想不到呢!
鄭脈脈:四娘,難為你和我娘互相照應了。
謝苗直拍胸口:大小姐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鄺媛笑了:好了,閑話不說了。你看天色不早,錦添應該等急了,你這就去吧。
鄭脈脈:一有事兒,你立刻通知我。我也會經常回來看看的!
鄺媛有些急:快去吧!(背過臉去)鄭脈脈一步一回頭,鄺媛卻始終不回過臉來看她一眼。鄭脈脈不得已,和謝苗揮了揮手,下。
謝苗:二太太,大小姐走了。
鄺媛回過身來,走出門外,望著遠處,默默不言。夕雲一直隨在她身邊。
碎玉帶一群人上,呈雁形站在後麵。
夕雲頓時緊張:大太太,您幹什麼?
碎玉驕矜地:我隻跟你主子說話。要問我,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夕雲忍氣站到一邊。
鄺媛退回原處,笑:原來在大姐心中,我竟然是個有資格的人,真是承蒙您的青眼。
碎玉笑:我不隻有青眼,還有一雙法眼。妖魔小醜,無所遁形。二妹你剛才送脈脈走,一腳跨出門檻之外,可知違了規矩?
夕雲:哎呀!
鄺媛不答。
碎玉:鄭家的女眷未經當家人許可,不準私自出門,拋頭露麵,實在要出街,需乘軟轎,若有違者,要動家法。別人不知道,二妹你是舊日的掌家,也不知道麼?
謝苗插口:多走了一步也不行啊?這麼不近人情?
碎玉:四太太是質疑祖宗的規矩?
謝苗:那……要動什麼家法?
碎玉向旁邊仆人望了一眼。
那人低頭:打折雙腿,以儆效尤。
碎玉:二妹,你聽清楚了吧?來人!
鄺媛目光從左至右一橫,森然道:誰敢動手!
眾人在她積威之下,反而朝後退了幾步。
碎玉大怒,奪過棒子,大步過來:我是正室,又是當家,我就不信摁不了你二太太的頭!
鄺媛看著那半黑半紅的大棒:你……你……驀然間夕雲朝中間一攔。
夕雲:老奴知情不報,著實該死。二太太本來是在門內眺望,是老奴舍不得大小姐,有心出去觀望,拉拉扯扯時碰到二太太,她才一腳出門。大太太執法嚴明,奴才犯錯,讓主子領,怕會有損公正,讓外人以為您公報私仇,借題發揮。
鄺媛:夕雲!
碎玉獰笑:好,說得好!你是奴才,罪加一等,要打就打全身!來人!
小廝們對夕雲已不怎樣忌憚,當下一擁而上,兩人踩住她手腳,兩人擊打。兩根棒子此起彼落,下得又快又狠,落在血肉之軀上,發出“篷篷”悶響。
鄺媛踏上一步,碎玉正麵擋住。鄺媛與她對視,“篷篷”聲不絕於耳。
碎玉輕輕地:你用計逼走我大哥時,可曾料到會有今天?
鄺媛猛然雙手扶頭,晃了一晃,暈倒在地。
碎玉冷笑:頭--風!
她不發話,眾人任由鄺媛昏倒,竟無人敢去問一聲。
碎玉:夕雲你這奴才倒很硬氣,居然一聲不吭。我就看看,你這身子究竟是不是鐵打的!
夕雲忍痛不語。棒子上下翻飛。
謝苗:大姐!
碎玉:怎麼?你不會為她求情吧?二房從前是如何對付你的?
謝苗渾身戰栗:我記得!可是她是個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禁不起啊!(向執棒小廝)住手,混蛋!
碎玉眉頭一皺:你看你哪一點像個大家閨秀?你母親是怎麼教你的?
謝苗:我本來就不是閨秀,我母親隻教了我做人的道理。
碎玉:你這是教訓我?你可知你犯了大不敬?
謝苗:那要看大姐是不是值得別人尊敬!
碎玉:四妹是存心要為夕雲出頭了?好,那就……沙花上。
沙花微笑走來:咦,這麼熱鬧啊?
碎玉:五妹好興致。今天是什麼日子,人聚得這樣齊。
沙花:今天的日子可不好。老爺的“七七”還沒過呢,大太太就打得府裏雞飛狗叫。這個理兒我不明白,大太太教教我,日後也好教導子侄們。
碎玉笑:原來你們已經聯成一線。你也是來給夕雲求情的?
沙花笑:不用求啊,她就快死透了,求了您,還欠您一個情。
碎玉低頭一看,不再說話。
沙花:不妨再加幾棒,鄭家這“治喪期間,打人見血”的好名聲就聲震全城了。到時幾位太公自然會聽到風聲,來向大姐道賀。
碎玉:哼,放開她!
眾人放開夕雲。碎玉冷冷地看著三位“姐妹”。
謝苗扶起鄺媛:二姐,二姐,你醒醒。
鄺媛:夕雲……怎麼樣了?
夕雲:二太太……鄺媛湊頭過去。
夕雲:您要保……重!(頭一側,氣絕)鄺媛木木地望著夕雲,一動不動。
沙花:二姐……鄺媛伸手合上了夕雲的雙眼:真是死不瞑目啊。
謝苗:二姐,您別憋在心裏,要哭要罵,(大聲,示威地)隻管發作出來!
沙花小聲:少胡說!(向鄺媛)二姐,眼前讓夕雲入土為安是第一等大事。
鄺媛:不錯,她跟了我這麼久,我不能虧待了她。這件事就請五妹代我辦吧。要多少銀子,隻管叫人來領。私房我還有一些。我頭痛得很,要歇一歇。
碎玉:妹妹還是不要這麼勞神的好。來人,把夕雲拖下去葬了,把這塊髒地衝洗衝洗。
眾仆人有的抬著夕雲下,有的提著水桶上。
龍警長、龍錦添上。
龍警長:幾位太太都在這裏,那好得很。我有兩件事要通知你們。第一樁,南郊別苑的三太太自殺身亡。
謝苗:曹細細……三太太死了?為什麼?
龍錦添:三太太死前曾有一封遺書,放在桌上。(取出遺書展讀)老爺不在了,我再苟且人世也沒有意義。何況大太太派人傳話,說我和生生屬相相克。生生十六歲之前,我不得進府一步。孤魂野鬼,既已做定,十六年期,何必再等?大姐,我就先行一步,等著您……(停一停)步我和我孩兒的後塵。曹細細絕筆。
碎玉有些狼狽:這個賤人,自己心窄,臨死還要把責任朝我身上推!
龍警長:大太太不必擔憂,既然是自刎,用不著您擔責任。不過流言紛紛,隻怕難免。
碎玉:我怕什麼流言?第二件事呢?
龍錦添:第二樁,是我們已經抓到了殺害鄭老爺的疑凶。
碎玉、謝苗、沙花一齊:什麼?!
龍警長:大太太不是買通了我龍某人的上司,讓黃司令三天兩頭逼我交人嗎?現在我已經捉到了幾個江洋大盜,供認不諱,人是他們殺的,財是他們劫的,所失之物,也全在他們身上找到了。
碎玉:帶我去看!(立刻要走)龍警長攔住:早已處決!
碎玉:你……你隨便捉幾個死囚充數,就算給了我交待?
龍警長:大太太這話不對了。我們是明察暗訪,跟蹤追擊,奉黃司令之命將其捉拿歸案。
碎玉:那為什麼不讓我親眼看看?
龍錦添:法場之上,血肉淋漓,怕大太太受不得血腥,所以先處決了。人頭就懸掛在南門外,您要想看,隨時可以過去。
碎玉:老爺被害那晚,就是脈脈訂親之夜。那天明明我這三位好妹妹都曾離席,個個都有嫌疑,你們問也不問她們,還說什麼明察暗訪,跟蹤追擊,好不輕鬆!
龍錦添:殺人也得有個緣由,在西洋,就叫做“殺人動機”。二太太、四太太、五太太沒這個動機。親家公一死,鄭亦塵接手,得益最大的反而是大太太您。您人雖然沒有走開,兵法有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指使別人行凶,也是說得通的。
碎玉嚇了一跳:什麼?你們懷疑我?你們哪裏是查案,你是為你的丈母娘鳴不平來了。
龍警長傲狠地一笑:錦添年輕,說話沒輕重,何況隻是打個比方。大太太光明磊落,當然不會見怪了?
碎玉隻得言不由衷地:不怪。
龍警長:那就很好,兩件事都交割清了,大太太要有什麼話,就跟黃司令說吧,到時吩咐下來,龍某叔侄,無有不遵。告辭!
龍錦添看了鄺媛一眼:嶽母保重。
鄺媛虛弱地:你扶我進屋,我這還有幾件脈脈的舊衣裳,是她喜歡穿的,你幫我帶去。
龍錦添:是。
龍警長:親家母身體抱恙麼?好好休養,我還有事,不陪了。
鄺媛:慢走。
龍警長下。
追光在鄺媛、龍錦添二人身上。台上其餘全黑。
鄺媛:錦添,大太太這張網越收越緊,我和你四娘五娘出個院子也不得自由,形同軟禁。再這樣下去,恐怕吃碗飯、喝杯水也要看她的臉色。這個女人蛇蠍心腸,什麼事做不出來?
龍錦添:是!
鄺媛:近來城內有什麼風聲?沒有機會我也要找機會,總不能坐困愁城。(想起)前兩年就聽說黃司令和孫大帥不和,老爺去世前深以為憂,這會子不知怎麼樣了?
龍錦添:孫大帥一路打來,屍橫遍野,黃司令這裏的局麵……不大穩。
鄺媛歎道:就像脈脈以前說的,外麵也是打,家裏也是鬥,中國人的本事全花在內耗上了。
舞台光複明,是在鄺媛室內了。
龍錦添:黃司令這幾年是這一方的土皇帝,魚肉鄉裏,不是好人。不過聽說那個打他的孫大帥更壞,帶的兵比土匪還土匪。因為局勢吃緊,北門派了重兵,進出都要通行證了。連我們出城公幹,也是荷槍實彈,也隻能走到五十裏處。再往北就不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