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凝視著他,眼淚又慢慢地流了下來,這卻已是歡喜的淚:“我從來也不相信男人的,可是這次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相信你。”她緊握住他的手又道,“雖然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卻還是相信你。”
“我叫羅烈。”
“羅烈,羅烈,羅烈……”紅玉閉上了眼睛,反反複複地念著他的名字,似已下定決心,要將他的名字永遠記在心裏。
羅烈的眼睛裏卻又忽然露出一種沉痛的悲哀,他仿佛覺得這是另一個人在呼喚著他--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喚著他。
他的心忽然覺得一陣刺痛,全身都已抽緊。
紅玉似乎已感覺到他的變化:“可是我也知道這隻不過是在做夢而已。”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你當然絕不會真的帶我走。”
羅烈勉強笑了笑:“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看得出,你心裏已有了別人,這次你說不定就是為了她而來的。”
女人好像全都有種奇異的直覺,總會覺察到一些她不該知道的事。
羅烈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的心似已根本不在這裏。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同樣感激你。”紅玉輕輕道,“因為你總算有過這種心意,我……”
她的語聲突然停頓,眼睛裏突然露出恐懼之色,連身子都已縮成一團。
她忽然聽到門外響起一陣鑰匙的相擊聲,清越得就仿佛鈴聲一樣。
“黑豹。”她連聲音都已嘶啞,“黑豹來了!”
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響,門已被踢開,一個滿身黑衣的人冷冷地站在門外,手裏的鑰匙還在不停地響,他的人卻似石像般站在那裏。
“聽說這裏有人要找我,是誰?”
“是我。”羅烈慢慢地站起來,凝視著他,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黑豹花崗石般的臉上,突然現出同樣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大叫:“法官!”
“傻小子!”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兩個人麵對麵地互相凝視著,突然同聲大笑,大笑著跳出去,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紅玉怔住,幾乎已忘了自己還是接近赤裸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慢慢地分開,又互相凝視著:“你就是那個黑豹?”
“我就是。”
“我連做夢也想不到黑豹就是你。”黑豹以前的名字叫小黑,每個人都叫他小黑,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姓黑。
“我卻已有點猜到那個來找麻煩的人就是你了。”黑豹微笑著,“除了羅烈之外,還有誰能把我那些兄弟打得狼狽而逃?除了羅烈之外,還有誰會有這麼大的本事,這麼大的膽子?”
羅烈大笑:“我若知道他們是你的兄弟,我說不定也寧可挨揍了。”
黑豹微笑著看了紅玉一眼,淡淡道:“為了這個女人挨揍值得?”
“當然值得。”羅烈拉起了紅玉,摟在懷裏,“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都很欣賞的那句話?”
“就算要喝牛奶,也不必養條牛在家裏。”黑豹微笑道。
“不錯,你果然還記得。”羅烈將紅玉摟得更緊,“但現在我已準備將這條牛養在家裏。”
黑豹看著他們,仿佛覺得很驚訝:“我好像聽說你已跟波波……”
“不要再提她。”羅烈目中突又露出痛苦之色,“我已不想再見她。”
“為什麼?”黑豹顯得更吃驚。
“因為我知道她也絕不願再看見我了,我已配不上她。”羅烈笑了笑,笑得很苦,“從前的法官,現在早已變了,變成了犯人。”
“犯人?”
“我已殺過人,坐過牢,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個被通緝在案的殺人犯。”
黑豹仿佛怔住了,過了很久,才用力搖頭:“我不信。”
“你應該相信的。”羅烈的神情已漸漸平靜,淡淡地說道,“我以前會不會為了酒和女人跟別人打架?”
“絕不會。”
“但現在我卻變了,現在我為了一個月的酒錢,就會去殺人。”
黑豹吃驚地看著他,顯然還是不相信。
“每個人都是會變的。”羅烈又笑了笑,“其實你自己也就變了,以前那個用腦袋去撞石頭的傻小子,現在好像已變成了個大亨。”
黑豹突然大笑:“不錯,在別人眼睛裏,我的確已可算是個大亨。”他用力拍羅烈的肩,“但在你麵前,我卻還是以前那個傻小子。”
“我們還是以前那樣的好朋友?”
“當然是。”黑豹毫不考慮,“你既然已來了,從今天開始,我有的一切就等於是你的。”
羅烈麵上露出感激之色,用力握緊他的手。
“過兩天我一切都會為你安排好的,你要在家裏養牛,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棟足夠養一百條牛的房子,你要喝酒,隨便你喜歡喝什麼都行,隻要你不怕被淹死,甚至可以用酒來洗澡。”
黑豹並不是個喜歡吹噓的人,但是他覺得在老朋友麵前也不必故意做得太謙遜。
羅烈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並沒有推辭他的好意:“你有什麼,我就要什麼,而且要最好的,我既已來了,就吃定了你。”
黑豹大笑,顯然對他這種態度很滿意:“但那些都是以後的事,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又看了紅玉一眼:“你能不能暫時叫你的牛去睡一覺,讓我們兄弟好好地聊聊?”
羅烈大笑著推開紅玉,在她豐滿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去養足精神,等著我再來修理你。”
黑豹看著他的動作和表情,心裏覺得更滿意了。
這個人對他的威脅和壓力,已不如以前那麼大。
這個人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法官,仿佛已真的變成了個浪子。
最令黑豹滿意的,當然還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上個月在這裏發生的那些事。
“你幾時來的?”黑豹看著紅玉扭動著腰肢走進臥室,忽然又問。
“昨天。”羅烈回答,“昨天上午剛下船。”
“船上沒有女人?”黑豹微笑著。
“就因為在船上做了二十天和尚,所以昨天晚上才會那麼急著找女人。”
黑豹大笑:“胡老四就偏偏遇上了你,我早已發現他最近氣色不好,一定要走黴運。”
他忽又改變話題,問道:“你一向都在哪裏?真的在監獄?”
羅烈點點頭:“而且是在一個全世界最糟糕的監獄裏。在德國人眼睛裏,除了德國人外,別的人都是劣等民族,他們最看不起的就是黃種人和猶太人。”
“你怎麼進去的?”
“因為我給過他們一個教訓,我想讓他們知道中國人也和德國人同樣優秀。”羅烈微笑著,“我在他們拳王的鼻子上揍了一拳,誰知德國人的拳王,竟被中國人一拳就打死了。”
黑豹又大笑道:“這種教訓無論哪個人隻怕很難忘記。”
“所以他們雖然明知我是自衛,還是判了我十年徒刑。”
“十年?”黑豹揚起了眉,“現在好像還沒有到十年。”
“連一年都沒有到。”
“但你現在卻已經出來了。”
“那隻因為德國的監獄也和他們拳王的鼻子一樣,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麼結實。”羅烈淡淡地說道,並沒有顯出絲毫不安,越獄在他看來,好像也變得是件很平常的事。
“所以你這位法官,現在已變成了個被通緝的殺人犯?”
“不錯。”
“我希望他們派人到這裏來抓你。”黑豹微笑著,“我也想試試德國人的鼻子夠不夠硬。”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這裏來?為什麼要住進這間房?”羅烈忽然問,問得很奇怪。
黑豹搖搖頭,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不安之色。
“漢堡是個很複雜的地方,但無論走到哪裏,都可以看得到喝得爛醉的水手,和婊子們成群結隊地走來走去。”
羅烈慢慢地接著道:“那裏的歹徒遠比好人多得多,但我卻碰巧遇見了個好人。”
黑豹在聽著。
“他也殺過人,可是為了朋友,他甚至會割下自己一條腿來給朋友作拐杖。”羅烈歎了口氣,“當他知道隻要花十萬塊就可以保我出來的時候,就立刻準備不擇一切手段來賺這十萬塊。”
“這種朋友我也願意交的。”黑豹還是麵不改色。
“隻可惜他已死了,”羅烈歎息著,“就死在這間屋裏。”
黑豹仿佛很吃驚:“他怎麼死的?”
“我正是為了要查出他是怎麼死的,所以才趕到這裏來的。”羅烈目中露出悲憤之色,道,“報上的消息,說他是跳樓自殺的,但我不相信他是個會自殺的人,他就算跳樓,也一定因為有人在逼著他。”
黑豹沉思著,忽然道:“他是不是叫高登?”
“你認得他?”羅烈的眸子在發光。
黑豹立刻搖了搖頭:“我雖然沒有見過他,卻也在報上看到過一個德國華僑跳樓的消息。”
他忽又拍了拍羅烈的肩:“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你查出來,可是現在我們卻得好好地去吃一頓,我保證奎元館的包子味道絕不比漢堡牛排差。”
“現在才六點多,這裏已經有館子開門?”
“就算還沒有開門,我也可以一腳踢開它。”黑豹傲然而笑,“莫忘記在這裏我已是個大亨,做大亨並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