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也受了傷,傷得也許並不比老皮輕,可是他胸膛還是挺著的。
有種人無論遭受到什麼樣的打擊和折磨,都絕不會求饒。小馬就是這種人。
他不但有永遠不會消失的勇氣,好像還有永遠用不完的精力。
於是一行人又開始往前。
大家雖然都傷得不太輕,雖然都很疲倦,可是看見了小馬,居然全都振作了起來。
香香還沒有醒,所以藍蘭就下來走,讓她坐在轎子裏。
老皮一路上都在哀聲歎氣,直到小馬說:“你若敢再鬼叫一聲,我不但要打碎你的鼻子,還要你來抬轎子。”
珍珠姐妹受的傷雖重,可是她們畢竟還年輕,藍蘭的刀傷藥又真的很靈。
所以她們居然還能夠支持,聽見了小馬的這句話,居然還能笑。
--一個人隻要還能笑,就有希望。
他們居然走出了很遠。
--走得雖然遠,還是走不出黑暗。
夜色仍深。
小馬抬著轎子,健步如飛,藍蘭一直都在旁邊跟著他。
不但跟著他,也在看著他,眼睛裏充滿了尊敬和愛戀。
張聾子關心的卻隻有一個人,不時湊到轎子旁邊來,聽她的動靜。
香香還沒有動靜。
另一頂轎子裏的病人咳嗽聲也已停止,仿佛已睡著了。
藍蘭輕輕道:“看樣子他們好像已不會再來了!”
小馬道:“嗯!”
藍蘭道:“可是我們總得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否則大家都沒法子再支持下去!”
她忽又嫣然一笑,道:“你當然除外,你簡直好像是個鐵打的人!”
小馬在擦汗。
他並不是鐵打的人。
他自己知道自己遲早總有倒下去的時候。
可是他不說,也不能說。
藍蘭遲疑著,忽然問道:“假如我嫁給你,你要不要?”
小馬閉著嘴。
藍蘭道:“難道你還在想著她?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小馬的臉色變了。
並不完全是因為她這句話而改變的,也因為他又看見了一個人!
他又看見了那個跛足的黑衣人。
崎嶇的山路前麵,有一塊很高的岩石。
跛足的黑衣人就站在這塊岩石上,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光。
殿後的常無意已躥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是闖過去,還是停下來?”
小馬放下了轎子。
他知道闖不過去。
前麵的這塊岩石就擋在道路上最險惡之處,一夫當關,他們已經很難闖過。
何況岩石後還不知藏著多少人。
曾珠悄悄地問她姐姐:“你怎麼樣?”
曾珍道:“我隻想宰了那王八蛋。”
曾珠道:“你還能宰人?”
曾珍的回答很幹脆:“能!”
曾珠道:“我們去不去宰?”
曾珍道:“去!”
姐妹兩個人忽然間就已從轎子旁邊衝過去,衝過去時劍已出鞘。
年輕人總是不怕死的,她們不但年輕,簡直還是孩子。
孩子更不怕死。
兩個孩子,兩柄劍,居然想闖上那岩石,宰了那個跛足的黑衣人。
別人想拉住她們,也來不及了。
跛足的黑衣人背負著雙手,站在岩石上冷笑。
曾珍道:“咱們宰了他,看他還笑不笑得出。”
曾珠道:“他笑得比鴨子還醜,我寧可死,也不要看見!”
她們若是死了,當然就看不見了。
她們簡直等於是在送死。
她們根本就是去送死!
這跛足的黑衣人雖然沒有出手,可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氣勢,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是個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占據的岩石地勢險惡,而且居高臨下。
岩石後必定還有他手下的人。
這些問題珍珠姐妹雖然沒想到,幸好還有人想到。
她們還沒有搶攻上去,隻聽見“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從她們身旁擦過,忽又停下。
她們還沒看清這個人是誰,就已撞在這個人身上。
這個人沒有動,她們卻被撞得倒退了好幾步,險些又一跤跌在地上。
這個人沒有回頭。
可是珍珠姐妹已看清了他的背影。隻要看見他的背影,誰都可以認出他。
他是個很瘦很瘦的人,背稍稍有一點彎,腰幹卻很直。
他的手很長,垂下來的時候,幾乎可達他的膝蓋。
無論他背後發生了什麼事,他都很少會回頭的。
這個人是常無意。
曾珠叫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曾珍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常無意不說話,也不回頭。
他盯著岩石上這個跛足的黑衣人。
黑衣人還在冷笑,忽然道:“你一定有毛病!”
常無意不開口。
黑衣人道:“你救了她們,她們反而罵你。沒有毛病的人,怎會做這種事?”
常無意不開口。
黑衣人道:“其實你救不救她們都一樣,反正你們都死定了。”
常無意忽然道:“你有手,為什麼不自己下來跟我動手?”
黑衣人道:“因為我不必。”
這一句話說完,黑暗中就出現了一百個黑衣人--就算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跛足的黑衣人道:“你的劍很快。”
常無意又閉上了嘴。
跛足的黑衣人道:“而且你有把好劍。”
常無意不否認。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那柄劍確實是把很難看得到的好劍。
跛足的黑衣人道:“抬轎子的那小夥子拳頭好像也是雙好拳頭。”
小馬的拳頭並不好。
小馬的拳頭太喜歡揍人,尤其喜歡揍人的鼻子,這種習慣並不好。
而且他的拳頭確實太快、太硬。
跛足的黑衣人道:“可是我的兄弟們,卻還想再試試你們的快劍和拳頭。”
他又在咳嗽。
這種咳嗽的聲音,當然和轎子裏那病人咳嗽的聲音不一樣。
聽見了他的咳嗽聲,連珍珠姐妹的臉色都變了。
她們雖然不怕死,可是剛才那兩次惡戰的凶險慘烈,她們並沒有忘記。
至少現在還沒有忘記。
這一聲咳嗽響起,就表示第三次惡戰立刻就要開始。
這一戰當然更凶險、更慘烈。
這一戰結束後,能站著的還有幾個人?
想不到就在他的咳嗽聲響起的這一刹那間,遠方也同時響起了一聲雞啼。
跛足的黑衣人眼神立刻變了。
猛一揮手,本來已準備往前撲的夜狼們,動作立刻停頓。
遠山下已有白霧升起。
雲霧淒迷處,又傳來一種奇異的樂聲,節奏明快而激烈,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
無論情緒多低落的人,聽見了這種樂聲,心情都會振奮。
岩石上的跛足黑衣人卻已不見了,夜狼又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