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變遷(1 / 3)

變遷

可可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把小雅在心裏裝得太滿。現在忽地沒有了小雅,巨大的空虛感覺糾扯得心底生痛。就在這空虛裏,可可熬過了許許多多不眠的長夜,淚濕了一個又一個的枕頭,消磨了一腔又一腔的精神……可可真的變得像木頭,對好多事都沒有了感覺、漠不關心。但是這世界,卻沒有等待的習慣,它隻一個勁悄悄地改變。

一天,可可照常去上班,走到辦公室旁邊,聽見裏麵細聲細氣地嘀咕什麼,又說到自己的名字。可可長了心,便不忙進去。

裏麵萬老師說:“人我也是看見過的,長得是好!你說現在這些年輕人圖什麼嘛?還不就喜歡人家長得乖的,簡直眼光短淺!”

蔣老師說:“那……哈哈,怪不得上次我們給他介紹他不來氣喲,原來有這麼回事。”

萬老師說:“你們沒看見張可追人家的時候花的那個功夫哦!每天下午一放學就在路上去等著,騎了別人的車送回家——有人看見過兩三回;還每天送一朵玫瑰花,每天都買好多零食給她吃。嘿嘿,還有你們不曉得的,那女娃兒就是他同學的妹妹,她的爸爸我都認識,你們猜是誰?”

這種類似拍驚堂木的停頓往往能收到奇效。蔣老師和小甜嘴齊聲問道:“是誰?”

“就是縣中那個林堅,上次我給你們說在大會上罵校長的就是他。脾氣大得很,弄得兒女才一點點大,他老婆就跟人家跑了——哪個女的同他生活一輩子,不曉得要挨好多罵!”

小甜嘴接著問:“那後來可可同那個女孩咋樣了?”

“能咋樣,你說別人看不看得起教書的嘛!這點點工資,在這縣城裏算頂窮的了,所以你看我們學校這些男教師,有幾個找好對象了的?那女孩其實早有個對象,說起來那男孩的家長我也認得,是一家建築公司的老板,家裏小車都好幾部。叫你選,你選誰?現在的女孩,可聰明了,一個個現實得很。再說,誰不為將來打算……”

可可聽得揪心,一股涼意從脊椎上直升上來,有種被人剝得精光的感覺。還聽見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實,猶如當頭棒喝。

小甜嘴還在問:“那意思,可可同那女孩沒有談好嘛!”

“你看他最近那個沒精打采的樣子嘛……”

可可不忍卒聽,故意跺出點腳步聲,這才走進去。想不落話柄,偏就打不起精神來,隻鐵青著臉坐到辦公桌前。

滿以為他們會有點尷尬,沒料到萬老師笑嗬嗬地叫聲可可,說:“我們剛才還在說你呢!小夥子有的是本事嘛,我們這些老東西就愛瞎操心,其實是多事。唉,聽說你走好運了的,別忘了什麼時候把你女朋友帶到我們辦公室來認識一下噻!也讓我們幫你鑒別一下,唉喲!看我這嘴,這個你自然心裏有數的,哪用得著我們……嗬嗬……你說是不是,老蔣?”

可可惱恨這人怎麼竟然能這樣麵不改色往人傷口上撒鹽,簡直要背過氣去。心裏卻明白這“肉喇叭”在學校裏呼風喚雨,最不能得罪,便想敷衍兩句,然而一抬頭,隻覺得麵目可憎得不堪忍受。幹脆鼻子裏冷冷地“哼”一聲,置若罔聞。

萬事通知道大概剛才可可聽見點什麼,這虛偽的關懷極易穿幫,便訕訕地約另外兩人同去上廁所。

可可知道這事不定會被他們說成怎樣,失戀的餘創還沒撫平,根本沒心情來計較這些。

果然剛上完課下來,就被領導在走廊上叫住進行單獨“關懷”——最近的教學還順手吧?班上風氣好像有點壞苗頭,學生的常規還得多下點功夫。看你精神似乎不太好,身體沒問題吧?年輕同誌嘛,就該把精神打起來,多學習,多看書……

接下來遇見些老師,見麵就問——可可,聽說最近交好運了嘛,什麼時候才肯把人帶給我們看哦!可不要等到結婚才通知我們啊!

也有些真關心可可的——小夥子,什麼事啊往好的地方想,這個……“天涯何處無芳草”,別人還不希望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更有甚者——小張,什麼時候辦酒席啊?聽說你們證都辦下來了!小夥子,行動也太迅速了嘛!

——小夥子,這麼年輕,可別幹傻事啊!你想想你從農村出來,分到這裏很不容易的,你父母可都盼著你出息的。心裏確實想不開,就找個人陪你聊會!多出來玩一玩,不要老一個人悶在家裏。

不由得可可不越聽越怕,他知道這些流言會像滾雪球般越積越多,有的沒有的都憑著想象添了進去。而且量變引起質變,開始還肯老老實實地傳言,接著便成了加油添醋的傳說,然後幹脆各人盡興地說成段傳奇。可可哪裏辯解得開!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聽多了沒頭腦的流言,可可新增了免疫力,知道對這些話不當回事、漫不在乎最好,或者幹脆就當說的是別人,看他們能編出什麼好故事。還在辦公桌上抄首詩時時自勉——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時身便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果然說的人對這事漸漸沒了興趣,而新的談資隨時都在誕生,他們也不會閑得無聊。等時間慢慢衝淡些東西,可可的元氣也恢複些起來。以前自認為讀了點書,腦子裏把許多事情設想得美好,近來的工作、愛情都接受了殘酷嚴厲的現實教訓,明白過來自己是像錢鍾書說的“上了印刷品的當”,於是世界觀向另一個極端傾斜,養成種冷冰冰水都不潑不進的作風。

比如有一次,“萬事通”又在辦公室裏宣傳另一個人的事情。可可當時就頂她,說據他看,別人不是那種人。“萬事通”自然要舉論據,蔣老師自己要附和。可可冷冷地笑著說:“反正呀,白的說不黑,黑的說不白,大家都有眼睛的嘛!”——直接把“萬事通”噎得下不來台。

剛出來工作時,可可要表現年輕人應有的謙虛,對別人的教訓——不管有沒有根據,總是唯唯諾諾地聽取。現在誰要對他指手劃腳,冷不丁就碰釘子。一個領導有次便指責他班上學生浮燥,要好生整頓班務。可可也不管會有什麼後果,直接反駁:“是麼?我怎麼不覺得?可能是達不到你那種嚴格的要求,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指導得具體點嘛!幹脆你來我們班上兩天課,讓我學學你的高招。”——那領導氣得直瞪眼,可可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