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夢
可可從來就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這一點,甚至他自己都知道——很早就知道。
同學們背《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一齊喊了兩遍,早有一大半的同學能夠關上書,咿哩哇啦念出來。而可可,連詩的題目都還默不出來。可可急了,淚就快湧出來,使勁拍著腦門,問:“怎麼就記不住?怎麼就記不住?”
不過可可天生一種強勁頭,說要記住,非記住不可。每到這個時候,可可就搬出他的“笨辦法”來用:邊念著邊抄三遍,再邊念邊默寫三遍。翻開書,一字不差。可可於是揉揉眼,開心地笑,他知道,自己現在又是這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了。
到老師要求默寫的時候,那一半記得特快的同學寫了一會,便抓耳撓腮想那“茱萸”兩個字的寫法。可可還是邊念著邊默出來,連一個標點都不放過。看看周圍,看看老師,覺得還早,又在下麵把每一句的意思寫出來,仍然一字不漏。這時候,旁邊伸過來一隻疤痕斑駁的手,拽了拽可可的衣袖。可可轉過頭看,虎子正朝他努嘴,示意讓他把手拿開。可可縮著頭睃了睃老師,輕輕地把作業本往虎子那邊挪了挪,把一隻手支著腦袋裝作在檢查。虎子微笑著朝他眨眨左眼,得意地抄起來。
笑著眨左眼,表示——“咱們是好哥們兒”。
可可剛上學,文具少得可憐,一學期隻得用兩支鉛筆。旁邊的虎子卻毛手毛腳的,鉛筆頭還剩一大截就扔了,可可覺得好可惜,便撿起來用。下一回虎子掏出一支新鉛筆,就用小刀從中間斷成兩截。
可可說:“唉呀!你幹什麼?”
虎子遞過半截給可可,笑著朝他眨眨左眼,說:“咱們是好哥們兒嘛,一人用一半!”
可可接過筆,心裏並不高興,因為他聽見電影裏的二流子也是這樣說話的。可是從那以後,可可就再也不用買筆了。
可可正想著這些出神,忽然覺得有隻手在撫著自己的頭頂。抬頭一看,老師的眼裏滿是笑意。老師把可可的本子拎著在教室裏走了一圈,同學們都瞪大眼睛,不明白這小子為啥記得這麼好,虎子在下麵大聲叫好拍巴掌,手都拍紅了。
所以可可一直是所有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他們不知道,可可為了交一份幹淨的作業,曾經重抄過兩遍;他們也不知道,可可為了考個好成績,可以把試卷在草稿上從頭到尾重做一遍。可他們都清楚,可可絕不是那種最聰明的學生。
他們喜歡他,有一半是喜歡他的憨。他們同可可開玩笑,說:“可可,你的屁股上怎麼長了兩個眼睛?”
可可一點也不害臊,說:“這樣涼快。”
“這樣涼快”這句話是可可媽媽的原話。可可發現褲子上這兩個洞時,媽媽正在磨豆腐,順口便把這話撂給了他。
可可想想覺得有道理。媽媽的話,他一向認為很有道理。就象他七歲時,媽媽拿了賣豬仔的錢,興衝衝地計劃每人做套衣服。收農業稅的人闖進來,一下收走大半,臨走扔下張紙條。一家人愣盯著紙條半天,沒弄清楚那上麵畫的什麼符。可可媽拎起可可,說:“上學去,別像你爸媽,當一輩子的瞎子。”
可可於是就上了學。
誰也不知道可可怎麼就和虎子成了最好的朋友。虎子成績特差,又老闖禍,整天爬樹掏鳥窩,打彈弓……就連砍柴割豬草也毛燥,弄得兩手滿是刀口傷疤。
有一次,兩個小家夥砍了柴到山頂上玩,玩累了,可可說:“虎子,老師其實早曉得你抄我的作業,他說我這不是在幫你,是在害你!”
虎子說:“咳,你聽他的幹什麼。我腦瓜子不好使,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你讓我抄一抄省得我挨我爸的揍就是了。”
可可說:“老師說了,不用心念書,長大就隻能挑糞桶。虎子,你不好好念書,長大了幹啥?”
虎子狠狠地“呸”了一聲,說:“哼!我才不挑糞桶呢!”然後忽然神秘地笑了笑,四處看了一圈,悄悄地說:“可可,你看我們這裏,前麵一個山包包,後麵一個山包包,到處都是山包包,看到天邊上了——都還是山包包!可你不曉得,在最外頭那個山包包的外頭有個地方,滿地都是麻雀蛋——隨便撿,幹柴、豬草成堆堆,想背好多你就背好多,那裏還有張桌子,桌子上全是烤好的雀雀肉——可惜沒放鹽。我長大就要到那裏去,到時候我帶你去吃雀雀肉,我們多帶點鹽去……哦!你可千萬別給別人講啊,要不我們去的時候,他們啥都吃完了,我們就隻有吃豬草!”
“真的啊?!!”可可很不能相信,但是口水已快掉出來了,望著天邊朵朵的雲發呆。
“好哥們兒,我還騙你??喂!你讀書那麼狠,長大了要幹啥?”
可可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長大了,我要去念最大最大的學校,我爸說那叫‘大學’,那時候,我就有錢啦!我就給我爸我媽各整一付手套——最厚那種,我爸打石頭我媽磨豆腐就都不會磨爛手了。”看看虎子的手,又說:“還給你也整一付,要鐵的,鐮刀都砍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