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清晨。
遠山在晨曦中由青灰變為翠綠,泉水流到這裏,也漸漸慢了。
風雖然依舊寒冷,氣息卻更芬芳,因為鮮花就開在山坡上,五色繽紛的寒帶鮮花,靜悄悄地擁抱住木屋。
一大早,傅紅雪就已起床,就已在院子中劈柴。
他的手通常雖然都是握著刀,但是在劈柴時,依然十分靈敏,十分優美。
他用腳尖踢過木頭,一揮手,巨斧輕輕落下,“哢喳”一響,木頭就分成兩半。
在晨曦中,他的眸子就像是遠山一樣,是青灰色的,是遙遠的,也是冷淡的。
——為什麼他的眼睛,無論何時何地,看起來總是如此的遙遠?如此的冷淡?是不是隻有經曆過無數次生與死,無數次愛與恨的人,眼睛才會有如此遙遠、冷淡的神色呢?
昨天死在院子中的屍體,早已被移走了,血也早已和泥土凝結了,天地間依然是那麼的祥和,那麼的恬靜,但是傅紅雪知道,今天過後,恐怕不會再有這種生活了。
他不是個怕死的人,但是麵對著不可知的危險,他一點把握都沒有,最重要的,他已發覺自己居然開始留戀這兩天的生活了。
——家的生活。
做為一個浪子,做為一個時常處在危險、爭奪、刀劍中過日子的人來說,“家”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海市蜃樓。
他們雖然有時會在午夜夢回時,憧憬著“家的生活”。但通常他們都不敢過這種生活。
因為“家的生活”雖然會使人感到幸福、快樂,但是卻會磨滅掉他們的“奇異的本能”。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獸一樣,有種奇異的本能,似乎總能嗅出危險的氣息。
雖然他們並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但危險來的時候,他們總能在前一刹那間像奇跡般的避過。
這種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勝將軍,若是投身江湖,就必定是縱橫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諸葛亮、管仲,他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能居安思危,治國安天下。
韓信、嶽飛、李靖,他們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才能決勝於千裏,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李尋歡、楚留香、鐵中棠、沈浪、楊錚、蕭十一郎,他們也都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才能叱吒風雲,名留武林,成為江湖上的傳奇人物,經過了許多許多年之後,仍然是遊俠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二
“奇異的本能”換句話說,就是第六感官。
家居生活卻是毀滅第六感官的最佳殺手,所以大部分的浪子,都不太敢去嚐試過“家”的生活,因為他們都必須在江湖中過日子。
當傅紅雪知道自己心裏竟然有這種念頭,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隨時都可能毀滅,可是他又覺得這幾天的生活是他這一生中最恬靜最愉快的時光。
——與其痛苦過一生,不如快快樂樂地活幾天。
快快樂樂地活幾天?
人的一生中,如果有那麼“快快樂樂的活幾天”就已夠了,所以傅紅雪明知道今天將會遇到“不可知”的危險,甚至會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一點都沒有感到恐怖,或者是惶恐。
他還是像往日般的早起、劈柴,等待著風鈴那可口的早餐。
早餐?可是最後的早餐?
陽光依舊和千年以前一樣的燦爛,百花依舊如千年以前一樣的開放,大地依舊似千年以前一樣的芬芳,人依舊如千年以前一樣的活著。
隻是心境不同了。
有風吹過,枯葉飄飄地落下來,雖是夏日,仍有落葉,就像冬天,也有新芽在冒一樣。
落葉一片、二片、三片……地飄下,日頭已漸漸升起,屋簷下的風鈴隨風在響,屋內憩睡的風鈴也已起床,走出,走至掛在屋簷下的風鈴下。
“早。”風鈴輕脆地說著。
“你起晚了。”傅紅雪淡淡地說。
“今天的陽光真好。”風鈴看了看四周:“風也很柔。”
“今天也是殺人的好天氣。”傅紅雪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風鈴一點也不吃驚,她隻是嫣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她頓了頓,又說:“不管今天來的是誰,我都相信你一定有把握將他們擺平。”
傅紅雪忽然停止了劈柴,緩緩站直,緩緩抬起頭,用那雙又漆黑、又遙遠的眼睛凝注著風鈴,然後用那仿佛寒風般的口氣說話。
“我死了,不正如你願嗎?”
“是的。”風鈴的表情變也沒變,她依然笑得很親密:“但那是要我親手殺死你的時候。”
她又笑了笑,又說:“你難道忘了,我會跟你來這裏,隻是為了要親手殺了你。”
“我沒忘。”傅紅雪說。
“那麼你死在別人手裏,我又怎麼會快樂呢?”風鈴說。
“是嗎?”
“所以我相信,今天不管來的人是誰,你一定有把握勝了他們。”風鈴說:“因為令我不快樂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