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鈴下的少婦(3 / 3)

這個老人原來是個“拾荒者”。

阿七看見這個拾荒老人,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絲敬意,這麼老的人還在為生活奔波,歲月雖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殘酷的痕跡,這拾荒老人卻沒有低頭,他的背雖已彎,行動已不太靈活,但是他還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去賺取生活的費用。

他沒有兒女親人嗎?

一定沒有,否則誰又忍心讓這麼老的人出來為生活而勞累?

這種不被現實生活打倒的老人,自尊心一定很強,他如果想去同情他施舍他,他一定會跟你翻臉。

幸好阿七已想出了方法,既可以幫助他,也不會損了他的自尊心。

阿七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疊銀票,然後捏皺了,就丟在地上,他的人仍然很快地走著,很快地就和拾荒老人一錯而過。

拾荒老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路麵,他當然一定會發現阿七丟在路上的銀票。

撿起掉在路上的錢財,並不會損失老人的自尊,所以阿七的心情實在愉快極了。

——幫助一個需要幫助的老人,這種事雖然不是什麼大善事,可是卻可以使自己的心情愉快極了。

早晨的風是最清新也最溫柔的,風中不但有遠山的木葉芬芳,也有拉薩城裏的酸乳酪味道。

阿七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多麼熟悉的味道?每次在酒後或午夜夢回時,多麼渴望能聞到的味道?

他貪婪地聞了好幾口,然後正準備再加緊腳步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聲音。

“年輕人!”

聲音蒼老低沉,又帶著曆盡滄桑的味道,一定是拾荒老人的聲音,阿七一回頭就看見老人朝他走了過來。

“年輕人就不知道錢的可貴。”拾荒老人手上拿著阿七剛剛故意掉在地上的錢在他的麵前揚了揚:“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萬一被別人撿去了,不就要心疼好久了嗎?”

阿七立即搖著剩下的左手:“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不是。”阿七又從身上掏出了一些銀票說:“我的錢都還在這裏,你拿的那些錢不是我的。”

“哦!”拾荒老人看著手上的錢,歎了一口氣:“唉!這麼多錢居然沒人要。”

“是您看到的,就應該是您的。”阿七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阿七回過身,剛想走,忽然聽見老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我殺人的代價雖然很高,但一向都是活人會送錢給我的,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有死人會送錢給我。”

殺人的代價?

莫非這拾荒老人是個殺手?

阿七猛然回身,雙眼盯著拾荒老人,可是任他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拾荒老人會是個殺手。

“老人家,您剛剛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次?”

“可以。”拾荒老人眯起眼睛說:“我殺人一向是活人付錢的,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會有死人付錢。”

“死人付錢?”阿七說:“死人是誰?是誰要你殺人?殺的又是誰?”

“死人就是你。”拾荒老人笑著說:“你剛才偷偷地將錢丟在地上,大概是怕傷了我的自尊心,是不是?”

來了,阿七擔心的事果然來了。

想不到傅紅雪雖然放過了他,組織卻還是不放過他。

“是組織派你來的?”阿七戒備的注視著拾荒老人:“我已經是個殘廢,逃命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泄漏秘密?組織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為了風鈴。”

“風鈴?”阿七微怔:“為了我老婆。”

“是的。”拾荒老人笑了笑:“你不死,傅紅雪又怎麼會死呢?”

這句話阿七一定聽不太懂,所以拾荒老人又解釋。

“你雖然離家三年了,可是你老婆還是癡癡地在‘風鈴屋’等,就算再等十年,她還是會等下去。”拾荒老人說;“如果你死了,那麼情況就不同了,你老婆一定會替你收屍,也一定會替你報仇。”

拾荒老人又笑了笑,才接著說;“你老婆的本事,你一定很清楚的,不管是誰殺了你,她都能追蹤得到,而且也一定能夠殺了,對方,不管對方是多麼厲害的高手,她都有辦法殺死。”

“既然你們都知道‘風鈴’的報仇的心理重,那麼就更不該殺我。”阿七說。

“我們哪要殺你?”拾荒老人眯起眼睛,嘴角露著詭異的笑容:“你是死在傅紅雪的刀下,我們還全心全意要替你報仇。”

大地雖然已漸漸地熱了起來,可是阿七卻覺得一股寒意自腳竄起,他總算明白組織的目的了,他們想嫁禍給傅紅雪。

他們當然一定有辦法讓“風鈴”以為他是死在傅紅雪的刀下,隻要她知道他是死在傅紅雪的刀下,那麼傅紅雪往後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過了。

“風鈴”的追蹤與報複手段,沒有人比阿七更清楚,就算你是天皇老子,她都有辦法將你從皇殿深宮裏扭到荒野淩遲而死。

拾荒老人用一種很慈祥的眼神看著阿七,當然也用一種很慈祥的聲音問阿七。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麼兵器來殺你?”

“刀。”阿七回答:“你隻能用刀。”

“因為傅紅雪是用刀的。”這句話並不需要說出,兩個人心裏都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麼樣的刀來殺你?”拾荒老人又問。

什麼樣的刀?

“兩尺七寸,寬六分的刀。”拾荒老人笑著又解釋說:“重量不能超過十七斤。”

阿七雖然見不到傅紅雪的刀,但是他“當”過傅紅雪的刀,所以他知道拾荒老人說的這些尺寸,一定是傅紅雪那把刀的長度和重量,隻是沒想到拾荒老人居然拿出那把刀來。

漆黑的刀把,漆黑的刀身。

整把刀都是漆黑的。

漆黑得就仿佛寒夜雨中的蒼穹,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光華。

刀形卻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

這樣的一把刀,居然會是令人膽寒的魔刀?

阿七盯著拾荒老人手中的刀,臉上竟然浮上了恐懼和尊敬的表情。

恐懼的是因為他知道今天已非死不可了。

——世上又有誰能真正的不怕死?

尊敬的當然是拾荒老人手中的刀,因為這把刀就象征著傅紅雪。

他尊敬的傅紅雪。

迎著陽光,漆黑的刀鋒中那股說不出的詭異忽然閃出了一道光芒。

一刀揮出,刀風破空。

刀聲還未響起時,阿七的脖子已經和他身體離別了。

拾荒老人很慈祥地從背後竹簍裏拿出一條白絲巾,輕輕地擦著刀鋒上的血跡,輕得就仿佛慈祥的祖父在擦孫兒的嘴角。

阿七的頭落在滾燙的荒漠上,他的眼睛沒有閉上也沒有痛苦之色,他的眼睛居然是帶著笑意地看著拾荒老人。

因為他臨死之前總算知道了一件事,他沒有看見傅紅雪的刀,隻聽見刀聲,但是他看見了拾荒老人的刀,卻沒有聽見刀聲。

一個隻聽見刀聲,一個隻看見刀,這其間有何差別?

阿七的頭落地時,遠在拉薩城外“風鈴”屋簷下的風鈴忽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