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溪卷煙廠的風和雨(3 / 3)

褚時健的“任前條件”起了作用,他和胡良恕訂下的“約法三章”,關鍵時刻果真幫到了他。

月底,那個沒按車間主任安排去濾嘴崗位上班的職工真的沒領到工資,幾個“炮派”兄弟帶著他來告車間主任。褚時健告訴他們:“你沒有到車間主任安排的崗位去上班,按曠工處理,我支持他。”

他們沒想到,新廠長這麼強悍。僵持了一會兒,這幾位職工知趣地走開了。之後,煙廠因為派性發生的鬧事也慢慢少了。

下馬威:漲薪風波

中國進入20世紀80年代,經濟改革的氛圍越來越濃厚,它帶來的變化,也讓玉溪卷煙廠這個之前幾十年如一日的老國企開始顯露出生機。

好消息!要調工資了!這是煙廠職工二十多年來都沒有聽過的消息。但也有一個難題,凋工資的名額比例隻有40%,怎麼調?其實也沒加幾個錢,但這不僅是增加工資的問題,還涉及對職工工作的肯定,這可是讓人頭疼的問題。人性常常如此,沒啥盼頭的時候,人們都相安無事,有點兒盼頭了,反倒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麻煩來了。

褚時健對此極為重視,他本想請黨委書記林某某來定這件事,但林書記在玉溪卷煙廠比褚時健多待了四五個年頭兒,他知道這裏的麻煩。這一次,林書記幹脆住院去了。於是,褚時健請一位副廠長專門管這事兒,掛牌辦公,接待反映調資問題的職工。

上級定的調資比例很滑稽,調40%,意味著可能失掉60%的人心。果然,在第一榜公布後,風氣好轉沒多久的廠子又亂了起來,榜上無名的職工開始集體怠工,發泄不滿情緒。

眼看就是一次工潮,褚時健著急了,他去醫院找林書記商量對策,卻碰了一鼻子灰,隻能氣急敗壞地回到廠裏來。一位副廠長甚至帶著嘲弄的口吻對他說:“褚廠長,您怎麼急成這樣?別急壞了身子。”

國有企業的領導層也免不了明爭暗鬥,黨委書記關係網中的一幫老隊伍,那些褚時健來了之後被迅速邊緣化了的派係頭頭兒,也正希望借這次內亂趕跑褚時健。

煙廠第一車間的製絲車間已經鬧出了事,職工群起圍攻車間主任,褚時健聞訊從醫院往回趕。大家把車間主任圍在中間,看到褚時健出現,大家圍了過來,鬧得最凶的竟然是年輕的技術員邱建康。褚時健納悶兒,邱在調資的名單內,他鬧什麼呢?

從群起的議論聲中,褚時健知道這次調資確實問題不少,有點兒職權的都拉攏扶持親信,邱建康是出來打抱不平的。褚時健一言不發就離開了。回到辦公室,他讓人通知邱建康來見麵,同時讓人把調資的所有資料拿來研究。

邱建康來了,這是他們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後來唯一得了褚時健真傳的年輕人,最終做出了一番大事業,但當時的他像個愣頭兒青,在褚時健麵前直言無畏。褚時健和聲細語地和他聊了一會兒,了解了個中情況。他明白分配是一門大學問,尤其對國有企業來說更是如此,但此時,他也找不到良策。

研究資料,尋找對策,褚時健一宿未眠。第二天,褚時健決定,將40%作為全煙廠整體的調資指標,而不是把這個指標僵化地執行到每一個車間。這樣,他就有了一定的空間,盡量把機關和後勤的名額讓給一線的員工,一線車間可以突破40%,達到60%,甚至是70%。

最後的方案出台,大多數人表示接受,職工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這場風波總算過去了。這時候,生病住院的林書記也病愈出院了。

考試:鍋爐事件

最大的一場考試終於在1981年8月來臨,這就是當年的“鍋爐事件”。這件事之前的褚時健和這件事之後的褚時健,對玉溪卷煙廠來說完全不一樣。這件事之後,褚時健算是贏得了“大考”,徹底征服了玉溪卷煙廠的職工。

玉溪卷煙廠有兩台六噸半的鍋爐,一台壞了。當時玉溪卷煙廠整個的複烤和卷煙全都依靠這兩台鍋爐,壞了一台就意味著那些新入庫的烤煙無法複烤,不僅煙葉有變黴的危險,而且可能導致停產,那樣的話,鍋爐壞了就會演變成一個全局性的問題。但是,這些國有企業的員工和領導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大場麵”,絲毫沒有驚慌失色,而是處變不驚,大多數人甚至帶著“和我無關”、等著看好戲的心情。

那時,玉溪卷煙廠剛剛有起色,頭年繳納的稅收也大幅增加。為了讓這些財稅大戶理順生產,雲南省經貿委還在下麵專門成立了一個生產指揮部,而鍋爐一停,必然影響到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所以,雲南省經貿委一位分管生產指揮部的副主任目丁著褚時健,要求每半小時彙報一次修理進度。

褚時健到現場看了看壞掉的鍋爐,就先找修理組的人商量,把計劃定下來,希望盡快修好,不然造成的損失很大。他提出,要用四天時間把鍋爐修好,但修理組的職工認為不可能。雙方發生了如下對話:

“四天?不可能。”

“那要多久?”

“40天。”

“那個耐不住(受不了),煙葉要黴掉多少?烤煙我們也要停掉,你40天會了得?”

“那我們不敢整(修理)了。”

修理組的員工想撂挑子走人。他們告訴褚時健,上一次鍋爐壞的時候,原來的廠長(那時叫革委會主任)張某(後來當宣傳部長去了)親自指揮,48天才修好。

“我們看您稍微懂點兒,讓您八天。”

語氣中充滿了挑釁。

褚時健不像一個企業的領導人,反倒像一個外交部的談判官,此時,談判陷入了僵局。

但褚時健沒有停下來,與此同時,他讓分管設備的副廠長去找廠裏唯一的工程9幣,要分給他一項工作,因為鍋爐管子彎的幅度不同,安放這個彎管要懂技術。

“我不會做。”

“不會做?你大學不是學機械的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會做?”

工程師和副廠長吵了起來,他隻有回來找褚時健。

“他不懂,從下麵找個懂的來。”褚時健說。

褚時健準備行動了,其實他心裏有譜,在戛灑糖廠的時候,他自己就修理、改造過鍋爐,並曾把一個四噸的鍋爐改造成了十噸。

“好了。張主任是親自指揮你們,我也要來親自指揮。你們是不是要請假?要請假,準你們假。”

整個修理組一共18人,他把他們分成五個工種,24小時輪班。

三天半後,鍋爐重新燒起來了。

不過褚時健並不高興,他有種不太對頭的感覺。他找來修理小組的頭頭兒,劈頭就罵:

“小雜種,你怎麼哄我?你說要40天,張主任親自管48天,怎麼沒四天就修好了呢?”也許,這是褚時健在玉溪卷煙廠17年唯一一次如此失態地罵人。

“哎呀!這個事情您也怪不得我們,從前我們苦戰十個晝夜,連稀飯都喝不上一碗。現在您親自組織搶險,晚上還買來大碗米線,凡是加班的全有得吃,大家也就賣力了。”

未了,他還補了一句:“您這樣對我們,以後我們也不鬧什麼了。”

褚時健也消了氣,說:“好了。現在不計前嫌了,鍋爐修好了,放你們四天假,工資照常領,另外還給每人四天加班工資。”那個時候,工廠已經可以批一點兒加班工資了。

褚時健後來回憶說:“這些小子,包括全玉溪卷煙廠的中層幹部,眼睛都盯著這台鍋爐,這些車間主任、支部書記要考考我嘛,就隻有這幾台鍋爐可以考了,這些題目都考不倒我,三天半修好了以後,他們也不想再考我了,覺得這個廠長看來還是有兩下子的!他們之後不敢跟我鬧了。不然他們一個個都還是老火的。”

這台鍋爐從修好之後,一直到它的曆史使命結束的1992年關索壩大改造,再沒有出過問題。

“霸道”名聲的由來

整頓進行了幾個月之後,玉溪卷煙廠的境況有所好轉。1980年,生產並銷售卷煙34.38萬箱,比上年增長了11.87萬箱;稅利實現了1.1844億元,增長了9.14%;利潤也實現了大幅度增長,達到804萬元,增長了280.14%,這可能主要得益於褚時健加強管理之後成本的降低。到了1981年,玉溪卷煙廠稅利實現了1.5472億元,增幅高達30.63%。

從外部而言,這樣的成績完全能讓褚時健站穩腳跟了。而在內部,鍋爐事件是個轉折點。他可以騰出手來做一些動作了,說白了,就是對老班子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清理改組,尤其是他決定要讓黨委書記林某某離開玉溪卷煙廠。

他之所以要這樣做,不僅因為林某某一直在背後網羅舊部、借機奪權,也不僅因為每當玉溪卷煙廠遇事時,這位黨委書記總是觀望,顯得深不可測,哪怕遇到因鍋爐壞了而停產這種影響生產的大事,他也是手拿報紙,端著茶杯,一言不發。讓褚時健決定不再容忍下去的事情是,他還拉攏了一夥人在背後告他,告到玉溪地委沒人理,他們就到省裏告。

為了解決廠長和黨委書記之間權力平衡的問題,即誰大誰小的問題,改革開放之初,國家確定了一條模糊原則:黨委書記領導下的廠長負責製。名義上,黨委書記還是一把手,而在實際運作中,又是廠長說了算。所以,二者誰主權,誰也說不清。

當時,雲南省輕工廳是玉溪卷煙廠的直接領導,林某某到了輕工廳,列舉了褚時健的種種毛病,最重要的一條是:老褚脾氣怪、霸道,不團結同事,職工都怕他。這樣長期下去,煙廠非垮不可。他的訴求很簡單,希望領導明察,並撤換褚時健。

林某某到輕工廳告狀的消息傳到褚時健耳朵裏的時候,他簡直怒不可遏。實際上是輕工廳的人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褚時健:“你這個人,隻顧埋頭幹,人家來這裏告狀你都不知道。”

幾乎是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褚時健就決定攤牌。他找到玉溪地委書記胡良恕,告訴他:“他老兄不但不解決妨礙生產的疑難問題,還給我設很多困難,讓你拿著難辦。”胡臨時召集了幾個地委的領導,褚時健直接對他們說:“像老林這種,每天給我找麻煩,不但不幹工作還設難題。你們衡量一下,要麼他留,我走;要麼我留,他走。隨你們選擇。”

還是如此單刀直入。玉溪地委領導也幾乎馬上做出了決定,褚時健留下,林某某調往玉溪地區下麵的通海縣做政協主席,同時決定派老專員楊政華和褚時健搭班子。褚時健借機把班子裏“文革”時的派係頭頭兒也給清理了。

由此,褚時健“霸道”的名聲就傳開了。

其實,當時褚時健敢於攤牌,還有一個原因,昆明市分管煙草的領導早就注意到了他,並且找過他,如果他不在玉溪卷煙廠幹了,昆明煙廠歡迎他來當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