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魅87(1 / 3)

第九十二章

花美,終有凋謝的一日。

人,亦躲不過上天的捉弄,如花兒一般,往往在最是燦爛之時,容易凋謝枯萎。

順寧六年,近新歲,側後因誤食一盅花粥,誤中奇毒,乃致時常陷入昏迷。

帝震怒,一連斬殺百名禦廚,責皇後及貴人數十位。繼,帝召告天下,尋奇能之醫士入宮救治。

順寧七年,元月月初,得十位名醫診斷,側後乃患不治之症,報知將不足一年陽壽。

帝悲痛,一連半月不曾朝見,於玥苑時刻守在側後榻前,細心照料。

辭舊迎新,又一年春初,細雨如油,稀疏的斜著綢傘,濕潤了觀望的亮瞳。

皇宮,玥苑。

如往常無異,睡至黃昏才醒,醒後卻又是精神困頓,昏昏欲睡。

見天色已晚,她便縮入被中,合了衣打算再眯一會兒。

隻不想,忽然有人躺下,懷抱了她,看來是見不得她睡的安穩。

“這幾日,睡的有些過了頭阿”。

“待天色放晴,陪朕出去踏青可好?”

“你瞧你,睡個覺卻讓朕也跟著不塌實,昨兒半夜又踢被子了不是?嗬…都當娘的人了,還與那孩子似的”。

“今日,父皇又與朕抱怨,說自你懷了身子,朕將你保護的太緊,一點兒都不放鬆,責怪朕有個死脾氣……寧兒覺得呢?”

“方才母後來過,見你仍睡著,便不忍打擾,送了些你愛吃的糕點,且已回去。你若想吃,便快些醒來,不然…朕可全吃啦”。

“前幾日,朕準了二弟的奏章,命宗人府呈了兩份玉牒。一份是小郡主的,另一份……則是塵兒的”。

“也怪朕糊塗,怠慢了塵兒,至今才恢複他的身份。不過你放心,此事極為隱秘,朕自然不會留人口舌”。

輕語細膩,徘徊於耳畔,纏繞於心尖,令她漸漸睜開了雙眼。

溫熱的手掌靜覆於她高隆的腹上,溫柔似水的撫著“……再過兩月,我們的孩兒,也該出世了吧!寧兒可想好替孩子取什麼名兒了嗎?”

懷中,女子挪了挪身子。他慈目收複,滿溢了對妻子的寵護“醒了?瞧你熟睡的,天都黑了”。

宇文寧有些吃力地掙起身坐著,又困倦的打了哈欠,見宇文慕辰隻盯著她微笑,眼中便也露出了無奈。

“可是餓了?朕早已命人燉了你愛喝的湯點,先吃一點好麼?”

“怎麼了?不若……朕抱你去見母後可好?剛才她還問著,若是寧兒醒了,是否要與她一同用膳。你……”

望著手心慢慢覆上的細掌,他驚了眼,連聲音也跟著停滯。

隻瞧她那對原本無神的眼中,此刻竟流轉出淡淡的光亮。

“寧兒?”他溫柔地輕喚,深怕嚇著她。

“對不起……令你傷心失望,你…別再哭了”緩緩的撫上他的臉頰,她木訥的勸慰。

頓了頓氣,顫手撫著那掌心的厚繭,又不知再說什麼好。

他忽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抱著,仿佛要將她揉入骨髓。

“寧兒!寧兒……朕沒有失望,朕很好,隻要有你,什麼都好!”

“對……不起”燈火在她的眼中漸漸模糊,望著牆麵疊合的黑影,她喃喃自語,聽不清說了什麼,隻見她的眼中漸有淚花打轉。

最終,也在閉上雙眼的那一刻,淚液落在了那一寬實的肩上……。

往後的日子,每當她睡的沉沉浮浮,似醒非醒之時,她總能聽見皇帝嘶啞著聲音呼喚她的名兒,而熾熱的淚水便也會燙燒在她的臉上。此後,當她終於轉醒,則又是瞧見皇帝溫柔的笑容,那僅僅是對她一人才有的笑容。

太上皇與太後,來來回回許多許多次。卻總背著她露出一張苦臉,有時一當她睜開雙眼瞧去,便會見到太後正急急忙忙地拭淚,或是太上皇怒斥太醫們昏庸的怒吼。二位總將她細細端詳又端詳,又絮絮叨叨的念了許多許多的話。隻可惜,她時常會不知不覺地睡去,以致根本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麼,也不知他們走了之後,皇帝又繼續對她說了什麼。

聽太醫所言,她雖有疾病,但腹內的胎兒卻異常堅強健康的活著,似乎絲毫不受威脅。當然,這也令他們感到非常的欣慰——庸醫的稱謂確實不好。

史皇後也曾來探過她多次,畢竟是她曾經的皇嫂,如今她雖奪了皇帝的心與人,但持續不了多久,待她走後,皇帝又該是眾人的了。而她也因需要靜養,皇帝下令不準有任何“外人”前來打擾,由此,皇後的次數來的少之又少。

宇文寧心底裏常猜疑,那老道賜的“不悔”,到底是真是假?難道非要她每日在昏睡中度過,最後才可斃命?如此,也太費事耗時了。

有時睡的死了,需得搖晃幾次才可將她喚醒;有時,即便是在她耳邊敲羅打鼓,也難以喚醒。皇帝心憂,令宮人隨時看護,除非入夜,不然絕不可再讓她睡去,即便突然睡了,也必須立即將她搖醒;或盡可能的說話,紛擾她的注意,同時亦催趕她的睡意。

每日,望著一朵又一朵花開花落;每日,聽著重複的鳥鳴;每日,聽著皇帝為她彈奏的琴曲吹奏的蕭聲。

繼而,她又無意識的沉入夢鄉,迷迷糊糊中可聽見,有人喊她怨她,又似乎有冰涼的雨水,凝積於她的手上……。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當宇文寧尚處於即醒未醒之時,她強烈地覺察到,滿屋子在震動搖晃,仿佛下一刻便要坍塌摧毀,不停的搖不停的抖。

腹上的疼痛催她醒來,淚眼朦朧之中,她望見太後,一直不停的掉淚,而又雙手合什,口中碎碎的念著什麼,一遍又一遍……。

她又看見了許多的穩婆,她們焦急的喊了些什麼,那些來回忙活的宮女,便也是急的滿頭大汗,神色慌張。

“寧兒!寧兒就快好了……就快了,挺住!母後求求你了……來人!快來人呐———”。

宇文寧忽然有股揍人的衝動,她非常的痛,痛的是肚子。

她竟突然忘記了她的肚子為何而痛,痛的打消了她全部的睡意。

“娘娘……娘娘!求求你快睜開眼睛呐,娘娘……”

“太醫,太醫———”。

感覺,左右兩側的臉頰非常的疼,肉疼的直令她心疼,疼的她都想哭了。

模糊中可見,那道明黃的身影正揮手使勁的打她,打她那張與她娘親堪稱一模一樣的臉蛋。

“天殺的宇文慕辰,你他媽的竟敢打我!啊———有種的……恢複老娘的功力啊————”。

猛爆出口的破罵,登時震驚了屋裏屋外所有的人,那一副副目瞪口呆,刹那曼延了整座樓閣。

“快———還站著幹什麼,給朕快點——”。

“痛……痛”。

“聽見沒有!她說痛,快給朕想辦法!”

顫抖中的穩婆們兢兢戰戰的心中哀苦:‘皇上,咱不都在辦麼’。

“宇文慕辰……我恨你——”。

“是是是,朕聽見了朕給你恨!”

“……該死的,混蛋———”。

“是是是,朕是混蛋朕混蛋……”

“你霸道……陰險無恥……卑鄙!邪惡————”。

“是是是,朕霸道陰險……”

“……無恥,卑鄙,邪惡”。

“是是是,朕無恥卑鄙邪惡……都給朕呆站著做什麼?不想死的趕緊接———”。

一聲吼,喚得所有的神誌。隨即,繼續緊張忙碌。

漸漸薄弱的聲音已成嘶啞,她抬頭,粗喘著氣,努力聚集了焦點凝望那位她此生愧對的男子。

清晰的視線再次模糊,那憔悴的麵容漸漸離她遠去,恍恍惚惚,仿佛重回年少初見之時。

他問她姓名,她冷然轉身,離去。與他的笑容,擦肩於整園燦爛的桃花樹下。

“太醫,太醫————”。

猛然的搖晃令她再次轉醒,隻聽一陣嘹亮的啼哭,她疲憊的勾起枯澀的唇線,顫了手去撫那嬰孩兒的麵容。

“寧兒你快看!是我們的孩兒,是個男孩!你聽你聽,他哭了……”

瞧著那張早已淚濕的麵孔,她笑出了聲,隻是細若的惟有她自己知曉,自己的心,在笑。

“慕辰……慕辰,保護好他………”

“寧兒!寧兒!寧兒?寧兒………寧………”

鼻端,似有一股灼熱的腥液,仿如潮水一般,凶猛的湧出。

雙眼,早已讓淚水覆沒了視線,她倦膩的閉眼,慘白無力的細手滑落了繈褓。

最終,模糊的視線自孩子的啼哭中漸漸暗去……。

記憶中,飄來的桃花瓣兒,仿佛昨日的美好。

漫漫灑落,煙雨中幽雅縹緲;落入了湖麵,緩緩的遊蕩,靜靜的沉去。

清風徐徐,送來桃花的清香,引入小軒。一拂自在的桃瓣兒,悠然落於案幾上,乘了風轉了向,挪尾又朝窗外飄去,飄遠————。

靜謐的湖水,慢悠悠地蕩出一艘精致的烏蓬,恍然遊過桃花園林,泊於樹下,待捧聚了滿船的粉瓣,終了滿足的劃水離去。

遠見,天際有青山隱現。於是靜心,寄手中的墨筆,繪出一幅隱了情意的丹青。

今而三月,所有的思緒,如青瓷跌落。

曾經,又曾經,一名如絲綢一般的少年,呆望著她睡夢之中的麵容,靜靜的依偎在桃花樹下,傾聽溪水的嚀唱。

指尖撥弄月色的琴弦,趁無人之時,羞澀的親吻宛若櫻花的粉唇。

沉醉於幽香,一陣鳥兒的驚詫讓彼此清醒。

他醒於陶醉之中,她醒於睡夢之後。

他垂首離開,她於桃花樹下靜靜醒來,望著花瓣鋪滿的青石小路,她緘默———。

瑤琴波動,清酒躺倒;酒已流幹,五年的等待開封了記憶,斑駁的交錯惹惱了春風,濃醉了一夜,難消情迷。

枝上凋落的花瓣,飄歇於她的額頭,繡頰綻放————。

陽光透過竹林。

回首,她又自櫻木上醒悟,回憶似櫻花瓣兒中一次次消逝的光影。

往昔的桃花,點綴了今日的櫻花,清淡了浮雲,錯過了紅透的櫻桃。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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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玥氏,宗譜族籍不詳。

順寧六年,晉封側後,史乃首位西宮皇後。

順寧七年,生皇長子;同月,即薨於玥苑,享年二十七。

多年之後,西後諡號,簡謂之【賢武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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