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這一年陽曆九月7號,正值陰曆八月初七,恰逢白露,天氣漸已轉涼。可南方的天氣從來便是一個意外。
大地雖不複六月盛夏般,炙熱的氣浪滲得人困頓心慌,可昨晚下了一場小雨,今早還是悶熱得令人昏昏欲睡。
雲市東城,得天獨厚的圖書館依山傍水,幾乎遺世獨立。
圖書館不高,三層小洋樓,但異常的寬敞,你直往裏走,書架蜿蜒,頗有山路十八彎既視感。圖書館藏書不算多,可三四千冊圖書也足夠周遭的小青年粉飾出文藝範兒。
據說這圖書館是當地一個有名的華僑捐助。所以圖書館有了一個特別接地氣的名字——華僑圖書館。就像每一個地方,都有一個接地氣的華僑中學。
工作日,學習日,圖書館人不多,好在,一天十六個小時開放,並且,冷氣足夠大。
二樓靠窗一角,堆疊如小山高的書籍後,一個綁著俏皮馬尾的女孩子斜斜趴在方正書台旁。她閉著眼睛,睡容滿足,略帶慵懶。
從側麵看,女孩頎長的脖頸線條很是柔美。窗邊簾子低垂,微微的光線滲透進來,點點落在女孩白皙的肌膚上,朦朧氤氳著一圈剔透的光澤,看久了,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女孩子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一個小男孩拿著一列玩具動車,嘴裏咕隆咕隆嚷著不小心撞上了她,這靜默的美似乎將恒久下去。
女孩小腦袋撲通一聲,結結實實撞在書台上。很快,她便彈簧般彈跳著站直身子,纖細的小手撫摸上早已通紅的額頭,嘴裏嗞嗞直呼著氣。
痛喔!她細長微翹的睫毛輕顫,睜著一雙睡意迷蒙的美眸,看著周遭,渾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地震了嗎?地震了嗎?”她有些小的慌亂,急急左瞧右看。
這時的閱覽室光線明亮,安靜如斯,零星的小青年正抱書看得渾然忘我,哪有一絲地震的跡象。
“噗嗤”一聲低笑,從書台某個角落清晰傳來。
女孩子猛回頭,隻見方圓幾米,隻有幾步開外,一個穿著潔淨白襯衣的青年手捧卷書,與她對台相向。
他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低,低垂著腦袋,看不清眉目,隻隱約從書縫間隙,可見他柔和的唇角,微微勾起。
女孩傻眼看著他,看著他帽簷下壓抑不住的笑意,惱也不是,窘也不是。
臉有些燙,她尷尬坐下。
目光卻不經意掃過他手裏的卷書,視線便膠住,挪也挪不開。
那微微卷捧著的書,湛藍的封麵潑墨著幾個行書——《狸貓·逗趣》。
她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瞄了一眼空然無物的桌麵,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家夥手裏捧著的這本書,一個小時前,分明還握在她的手心。
呃——雖然,她看著看著,不小心睡著了。
可是,光天化日,從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手心裏膽大妄為地抽走這本書,這是君子的作為麼?
她“齜牙咧齒“,也輕輕勾起嘴角。
“竊書小賊!”
她笑意漸濃,腮邊淡出兩個小小的梨渦,斜睨他,有絲絲報複的得意。
對台的青年人聞言抬起頭,帽簷下,目若朗星,唇線如弓。
他注視著她,緩緩開口,聲音清冽如早春三月山澗趟過沙石的溪流。
“竊書不能算偷,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
女孩子霎時傻眼,目瞪口呆盯著他。
她緩了緩,朝牆上的掛曆瞄去,確定今時今日,距離孔乙已生活的時代,已經跨越一百餘年。
眼看青年人囅然淺笑,處之極為泰然,她折服抱拳歎道:“孔先生,久聞大名,領教!”
“客氣了!”
那青年人坦然受之,目光融融,似有東西一跳而過。
他狀似無意,斜了一眼她椅後,然後手捧起卷書,低下頭靜看。
剛才的一切,仿似不曾發生。
女孩順著他的視線,狐疑地看向身後,這才發現,椅子後,不知啥時蹲著一顆四五歲大的小蘿卜頭。
那小蘿卜頭仰頭看著她,心虛的小眼神如落葉乘坐秋風,不斷地飄啊飄。
女孩瞄了一眼小蘿卜頭手裏的動車玩具,隱約憶起睡覺時耳邊突然而至的咕隆咕隆聲響,心底頓時明白了七八。
“喂,小蘿卜頭,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呀?”
她笑盈盈,拿話兒故意逗他。
那小蘿卜頭猶豫了一會,猛地站直小身子。
“有,”他仰起頭,鼓著雙頰,氣嘟嘟地,“人家不叫小蘿卜頭,人家有名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