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下,屋頂上,清輝泛泛,飄飛梨花瓣於樹梢間夜風中劃出一道皎白麗影,被風揉卷、拋散、濺入深湛蒼穹。
烏黑瓦簷上,坐一人,就著清亮迥透的月色美景,俯瞰一城斷臂殘屍,血池泱泱,眼眸中驚不起一絲波瀾,隻沉著冷寂,那般沸蕩山河的拚殺、戕心噬骨的戾泣哀嚎,在那雙眼中,不過清波入流逝水無痕……
“殺完了,也要走了?”聲音從更高處的屋頂傳下來,柔婉、如雲,浮著一層憂寂。
“是。”回答的輕描淡寫,輕的……像擦過耳際一縷青絲,與下麵厚重濃烈的血紅映照,她的一字更像是淡出雲月蒼穹,淡出這個時空。
“去哪兒?”
“要看醒來時在哪兒。”
“我等你……”
“不用等,也等不到。”
“怎麼會?”
“會,蒼穹之大,時空之廣,我都留不下來,隻能暫停。”這次說完,她終於回首仰看他,他已從高處屋頂輕輕落下,走到她麵前,白衣層層,冠帶悠悠,如遠山尖頂一抹觸及熹光將融的雪,柔軟,耀目,熠熠珠輝般停在她眼裏。
她伸手,想拉他衣襟,他也伸手,想觸她指尖,風過……她已不見,無蹤無影,無息無痕。
他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放不下來,就在剛剛那一瞬他想要抓住的仿佛是前世今生,卻連半縷清風中她留存的氣息也不曾觸到,隻是一瓣梨花落在指尖,輕如鴻羽,卻把他的心重重砸出血霧,噴薄天際,永世不愈。
......
東瀾,疆土廣袤資源肥沃之邦,若從雲空俯瞰,東瀾的山脈似盤踞蛟虺,其都城長陽,便是這條雄渾龍脈咽喉部一顆掩映生輝的夜明珠。
此時,距離這顆夜明珠七百裏外的地方,西北區西同行省以西邊境,戈壁延綿,臨北俞地界,一處名白馬坡的邊境要塞,可見東瀾大旗烈烈迎風,同齊軍大營燈火通明。
已過亥時,星辰撒在蒼穹頂,仿佛一張垂著晶鑽的深藍薄紗,無邊無際張在同齊大軍詭謐寂靜的營帳上空,四周蟲鳥隔絕,人畜清空,絕不容留一個會喘氣的靠近營區,發現一隻蚊子都要一箭射死。
“嗖”——果然一箭,鏗鏘有力。
“你找死?別擾了主子在裏麵主持軍務。”
“有老鼠,躥進去我們全都找死。”
“哦,那找找還有沒有,全部射殺。”
……
夜風輕嘯,雲層中淡出的月光皎白迷蒙,如女子隔紗笑靨,映著半分妖異。
主帥營帳內,奢華無邊。四壁掌燈,無一暗角,處處輝煌耀目,四角有侍女銷金提爐焚著蘭香,正中案幾上放玉碟十餘個,內盛鮮果與精致糕餅,凡京城有的品種這裏盡現,一玉盞內剩半杯冰鎮荔枝雪糕,金觥玉斝裝的都不是酒,各色果汁濃香四溢,飄鼎麝腦。
再看一貴人坐於案幾後,一指支額頭垂眸看案上地圖,一側剪影流光折射於營帳內,精致無匹,也冷得天下無敵,驚若天人般的輪廓在淡淡光影下嵌著一道陰寒,他下巴微揚,藏於睫下的眼眸狹出一凜清冽眼波,仿佛兩片極薄的爍光鋒刃斂於其中。
極美的人,卻是冰峰之巔生出的罌粟,冰藏千年,霜銷雪霽雲薄月朗時才綻一簇世間之攝魂絕豔。
熔金非日落,寒冰也銷骨,正是如此。
不過此刻立在對麵“欣賞”他的人憋著一臉苦相。
隔案立著的兩個——左為西同行省總督王安,右為同齊大軍副將李義虎。
營帳內極好極好的布置,極美極美的佳肴,氛圍盡是極冷極冷的讓人想死。
立著等兩個時辰商議軍事,炎夏之夜,王安和李義虎腳丫子都快站的結冰。
“您倒是說句話,不說話放個屁也行,兩個多時辰一點聲音沒有,老夫以為自己死了。”總督王大人心裏默默悲怨,臉上神情淡定,八風不動,但是他很想爬上案幾跳個國賓舞然後再大吼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