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茶樓間，古稀老者滿頭白發，一身墨灰衣衫，旁邊駐了根拐杖。滄桑雙目，道道皺痕印在額角眼後。
他的麵前，隻是一盞氤氳霧氣的粗茶。對麵，卻有個小娃跪在凳子上，伏著身體是好奇的模樣。
咚，茶杯放下的沉悶響聲。
老者緩緩開口，盯著窗外飛霜，“從前，在杭州西湖邊有一座藏劍山莊，那曾是一個令天下劍客都向往的地方，近百年來的天下名劍都是山莊所鑄造。直到五十年前的安史之亂………”
小娃動了動身子，將雙手撐在了下巴間。
老者繼而道，“藏劍山莊全莊弟子協助抵擋叛軍，戰至孤軍奮戰，奈何依舊敵眾我寡，最後寧死不降者，皆投身到那祭劍爐之中，化作一縷劍魄英靈………”
小娃娃生澀的聲音響起，“老爺爺~可是最後叛軍怎麼就退兵了呀？”
老者抿了口茶，“你可知，那叛軍首領名曰狼牙大將，於藏劍山莊一役後突然離奇暴斃。狼牙大將的頭顱被高懸於藏劍山莊的營帳之外。”
“那麼，卻是何人所為呢？”
“據聞……乃一名女子。”
“她可真厲害！後來呢？那名女子怎麼樣了。”
此時老者的目光流連，不知望的是雪，還是不知名的遠方，“她啊………”
————————
一鉤皎月高懸，透過繚繞雲煙倒映在西湖之中。幽靜夜色傳出一珠珠沁人心脾的琴音，聽得清脆叮咚，嗅得芳華飄散。
女子盤坐在湖中巨石之上，長至腳踝的青絲蕩進水中，偶有蜻蜓點水漾起水波。她一襲白衣勝似雪，輕閉眉目美如畫，蔥白的指尖在麵前的古琴之上劃過撥動。
遠處，腳步聲起，如此悄然。
她突然一笑，睜開雙目便停下了彈奏。啟唇，空靈聲線，“拂塵師兄，你來了。”
男子自林間緩緩走出，一襲墨色衣袍，腰間隻簡單別把長劍。他也笑，“顏兒深夜來此，我可找的辛苦。這琴音，整個山莊也隻有女兒身的顏兒能奏出了。”
男子飛身而起，穩穩的站在巨石之上。
“夜色大好，師兄可有好酒？”女子狡猾的坐下，揚起半邊臉頰。
“你呀，總是想著幹不適合女孩子家家的事。”嘴上這麼說著，上好的雕花琥珀酒壺卻出現在了眼前。
暢飲一口，她像隻偷了腥的貓兒一般，舔了舔紅唇。
“師兄怎知我想要的酒品？”
“顏兒的喜好，我怎能不知。”
花前月下，西湖中央倒影和諧。她撫著瑤琴古弦，他輕吹玉笛蕭索。
隻聞女子空靈嗓音回蕩。
——————
“父親！”冬風吹起女子的發絲。
“狼牙大將，狼牙，，狼牙，，我早該想到是郎涯，這是我們山莊犯下的錯，現在，總算是都付出了代價。”老者隻說了這麼一段話，便沒了氣息。
叛軍大舉進犯，武器堅而不摧且個個武力高強，尤其是那首領無人能擋。
誰也不知藏劍山莊曾收下一名流浪弟子，他自曰名為郎涯，現在想來，亦為狼牙。
於是山莊不敵，全莊覆滅，緊要關頭無數弟子投身祭劍爐，隻為用鮮血肉身鑄出世上唯一一把神劍。
可，同樣唯一能用此神劍的大師兄拂塵，卻傳來死訊，與狼牙大將一戰大敗，戰至落崖。
暗黃銅鏡前，她束起長發，顫抖著雙手，為自己畫上最美的妝容，緩緩穿上那夜暢飲撫琴時的白衣，眸中隻見空白。
祭劍爐中，已空空如也。
昆侖崖上，隻一男一女佇立。男子一身戰甲，背後長劍彌漫血腥惡味。
“顏兒，讓開！”他開口。
“師兄，拂塵，他呢？”女子隻如是說。
“他妨礙我，已經下去了。”男子用劍指向崖間，“他的屍身在昆侖泉中，會好生輪回。”
不知多久，毫無生氣的頭顱落下，她的白衣也染上鮮血，好似一襲嫁衣。
他緊緊擁她，卻無法挽回，“顏兒，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要自己來………”
“拂塵……師兄，你沒死，真好，他們都說你死了，可我不信。我知道的，用了這劍便…活不了了，如今，我殺了他，也該走了。”
“顏兒，你為什麼那麼傻……”
“拂塵師兄，顏兒今天…好不好看？顏兒今天，想嫁給你…待下輩子，顏兒再來……來做你的……妻。”
飛霜飄雪，飄灑而落，掩去了殷血，於懷中消融。
【拂塵師兄，你來了。】
【夜色大好，師兄可有好酒？】
——————
茶樓依舊彌漫苦澀清香，小娃娃搖了搖手掌，不解的問道，“老爺爺，你怎麼哭了呀？”
老者頭也未轉，任由清淚流淌，“飲罷千樽雪已老，孤山不見白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