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白衣客與悲歌(2 / 3)

蕭十一郎道:“剛才你聽出了什麼?”

瞎子道:“災禍。”

蕭十一郎的拳已握緊。

瞎子道:“暴風雨來臨前的風聲一定和平時的風聲不同,野獸在臨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時兩樣。”他歪斜奇絕的臉上,帶著種神秘的表情,慢慢地接著道,“一個人若是有災禍要發生時,她的歌聲中一定也會有種不祥的預兆,我聽得出。”

蕭十一郎臉色變了。

瞎子道:“災禍也有大有小,小的災禍,帶給人的最多隻不過是死亡,大的災禍,卻往往會牽連到很多無辜的人。”

蕭十一郎道:“你不怕被牽連?”

瞎子道:“現在我隻不過想來看看。”

蕭十一郎道:“看什麼?”

瞎子道:“看看那位唱歌的姑娘。”

一個瞎子,坐著條殯葬用的紙船,來“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你有沒有聽過這麼荒謬的事?

蕭十一郎聽見了,卻沒有笑。

瞎子也沒有笑。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是在說笑。

蕭十一郎盯著他,道:“你是個瞎子?”

瞎子點頭。

蕭十一郎道:“瞎子也能看得見?”

瞎子道:“瞎子看不見。”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淒涼而神秘,“別人都能看見的,瞎子都看不見。”

他笑的時候,臉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原來的部位。

在這一瞬間,蕭十一郎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仿佛看過這個人,這張臉。

但他卻偏偏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卻往往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

蕭十一郎道:“譬如說,災禍?”

瞎子點點頭,道:“所以我想來看看,那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災禍。”

蕭十一郎笑了。

瞎子道:“你在笑?”

蕭十一郎笑出了聲音。

瞎子道:“災禍並不可笑。”

蕭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

瞎子道:“為什麼?”

蕭十一郎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麼荒唐的事,但我卻偏偏被你打動了。”

蕭十一郎居然也有被人打動的時候,居然是被這麼樣一個人,這麼樣一件事打動的。

假如在平時,風四娘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來。

現在她卻不敢笑,也笑不出。

--她也已看出這不是件可笑的事,絕不是。

沈璧君又在她耳畔低語:“唱歌的是冰冰?”

“嗯。”

“你說冰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種治不好的絕症?”

“嗯。”

沈璧君輕輕吐出口氣,道:“難道這瞎子真能從她歌聲中聽出來?”

風四娘沒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這件事實在太荒謬,太不可思議,卻又偏偏是真的。

過了很久,她也輕輕吐出口氣:“我隻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別的事。”

現在他們的災禍已夠多了。

--除了災禍外,一個瞎子還能看得出什麼?

有人說風四娘很凶,有人說風四娘很野。

有人認為她說話像個男人,喝起酒來比得上兩個男人。

但卻沒有人說她不美的。

她本來就是個美人。

一個像她這樣的美人,本來絕不會承認別的女人比自己更美的。

風四娘卻例外。

她一直認為沈璧君是真正的美人,沒有任何人的美麗能比得上沈璧君。

可是現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為她又看見了一個真正的美人--

冰冰。

她本來一直認為沈璧君是個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現在她卻發現,冰冰這個女人有些地方連沈璧君也比不上。

冰冰的美也許並不是人人都能欣賞,都能領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說沈璧君豔麗如牡丹,清雅如幽蘭,風四娘就是朵帶刺的玫瑰。

冰冰卻隻不過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風雨過後,夕陽滿天,你漫步走過黃昏時的庭園。

--飽受風雨摧殘的庭園,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卻忽然發現高牆下還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在夕陽下。

那時你心裏會有什麼感受?

你看見冰冰時,心裏就會有那種感受。

尤其是現在--

她已從船樓上走下去,被人攙扶著走了下來,她的臉蒼白而憔悴。

她並沒有捧著心,也沒有皺著眉。

根本用不著作出任何姿態,就這麼樣靜靜地站,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麵前,“看”著她,一雙蠟黃的眼睛,還是空空洞洞的。

他當然並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

蕭十一郎忍不住問道:“你看出了什麼?”

瞎子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看見了一片沼澤,絕穀下的沼澤,沒有野獸,沒有樹木,沒有生命……”他臉上忽然發出了光,接著道,“可是這片沼澤裏卻有個人,是個女人。”

--他說的難道就是“殺人崖”絕穀下的那片沼澤?

--他看見的女人莫非就是被天公子推入絕穀下的冰冰?

--他怎麼能“看”得見?

--他若看不見,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蕭十一郎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還看見了什麼?”

瞎子的聲音仿佛夢囈:“我看見這個女人正在往上爬,我看得出她有病,病得很重……

“她好像已快跌下去,但卻忽然有一隻手伸出來,把她拉了上去。

“那是隻男人的手。

“現在這隻手上,卻握著柄形狀很奇特的刀,女人正在他身旁唱歌……

“可是琴弦忽然斷了,她也倒了下去。”

蕭十一郎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唱歌的女人,就是在沼澤中的女人?”

瞎子道:“是的。”

蕭十一郎道:“你憑哪點看出來的?你能看見她的臉長的是什麼樣子?”

瞎子遲疑著,道:“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卻看得出她左股上有一個青色的胎記,比巴掌還大些,看來就像是一片楓葉。”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冰冰的臉色已變了,就仿佛忽然已被人推下了萬丈絕穀,美麗的眼睛裏充滿了驚訝和恐懼。

她本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受到驚嚇的女人,她的軀殼雖脆弱,卻有比鋼鐵還堅強的意誌。

所以她才能活到現在。

--現在她為什麼會如此恐懼?

--難道她身上真的有那麼樣一塊青記?

瞎子臉上又露出那種詭秘的微笑,喃喃道:“我果然沒有看錯,我知道我絕不會看錯的……”

他慢慢地轉過身,好像要往外走,可是他手裏的竹杖,卻突然毒蛇般向冰冰的咽喉刺了過去。

冰冰沒有動,沒有閃避。

她整個人都似已因恐懼而僵硬,連動都不能動了。

幸好她身旁還有個蕭十一郎!

瞎子這一招出手,除了蕭十一郎外,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救得了她。

船頭上的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船艙裏的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瞎子手裏的這根竹杖,已點在冰冰咽喉上,隻要再用一分力氣,冰冰的咽喉就要被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