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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尚一年,開春。這個春天發生了很多大事,比如我小姨媽給薛家生了個大胖兒子,我二哥補了一個sx縣丞的官,再比如新皇登基。其實也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爹腆著老臉給我謀了差事,讓我去給新皇上當左史。我娘原本還紅光滿麵在讓房裏的丫鬟給我二哥二嫂準備程儀,聽了連繡花繃子都砸了,在屋裏哭天搶地,“做什麼不好,讓阿輕去當起居郎!你嫌你兒子還不夠混還要他丟臉丟到皇上麵前去啊!我還想阿輕給我送終呢!”我爹也頭一次臉紅脖子粗,“就你心疼小兒子,我不心疼?你現在不放他出去,還養他一輩子不成?”

“宋函修!你混蛋!”

“五娘,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娘生怕我進宮裏第一天就被皇上砍了腦袋,半夜拉著我的手,千叮嚀萬囑咐,皇上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千萬不要頂撞皇上,不該看的東西千萬不要看,皇上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千萬別去問,還有那些宮裏顯赫的皇親貴胄,千萬不要去和他們作對,甚至連不要調戲宮女,不要和皇上的妃子勾勾搭搭都跟我交代了。開玩笑,皇上的女人都在後宮內,我進去起碼得先少根什麼好嗎。

然而毫無意外地,我第二天還是搖頭擺尾跟在我爹的屁股後麵進了宮,和我爹那種下朝回家三更起坐轎上朝的不同,起居郎顧名思義,就是得起得比皇上早,睡得比皇上晚,除了皇上上禦廁,還有臨幸他老婆,其餘時間我們都得跟著。於是,我爹像是第一天送我進國子監一樣,三步一回頭含淚默默走出了宮中那寬闊的十裏道。

小皇上我不是第一次見,不過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太子,不愛理人,我好哥們雍王同他是兄弟,那年千菊宴邀他來,他來是來了,愛理不理的。雍王和他雖然不是同母所出,可都是太後養大的,太子隻管坐著,一水兒子弟去就眾星拱月上去巴結他了。雍王隻說他這小弟性情衝和,讓我見著他別調笑。可我看,那離淡泊衝和可差遠了,性格冷淡還差不多。先皇子嗣單薄,沒幾個兒子,他還是如今的太後所出,出生沒幾年就封了太子,真可謂是掌上明珠,分府分在最好的地段,請了最好的太傅。那太傅是我爹同窗,大器晚成,沒晚成之前做過我幾天啟蒙老師,所以算是八竿子的關係,我和小皇上還是同窗,雖然並沒有什麼同窗情誼就是了。

皇上還沒來,我在上書房殿內站好,抬眼就看見我正對麵那人盯著我看,想得不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我的新同事了,隻是麵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這種起居什麼的差事,既不修書,又不算記史,按我看來,找個皇上跟前的太監來做也無甚分別。上次我爹聽到我說這句話,拿著《封禪書第六》把我打得滿書房抱頭鼠竄的,說什麼文人傲骨啊以人為鏡啊好似我要再寫出一部史記一樣。不過這職位,通常也都是那些家學嚴謹,詩書傳世的子弟做。我老宋家家學嚴謹不錯,然而我不嚴謹,這小皇帝怕是被我爹一頓馬蹄秋水給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