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生氣。”柳晉戚戚地說。
“沒生氣?眼淚珠子跟斷線似的,嗯?”他的話語裏有些訓導的味道,瞥見了酒杯旁的糕餅盒,問道:“三姑娘來過了?”
“嗯,來送麻糍的。”
“她惹你了?”
“沒有……”
“那你怎麼不吃?這是鬧得又哪門子脾氣?”
“人家是給你的,又不是給我的。”柳晉吃味兒,囁嚅著。
“呦,吃醋了?”莊翟微微揚起頭,眯著眼睛,揚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盯著柳晉,邊咬著稻草邊說:“叔都這麼大年紀了,不跟你爭,不跟你爭。”說著,他伸手刮了刮柳晉的鼻梁。
“我不喜歡她!”柳晉的眼圈上有些潮紅起來,說話間掙得麵滿通紅,帶了怒色。
“那你……”莊翟在一瞬間好像突然清楚了什麼,話未說完,便住了口。
“明明是你喜歡她!她成天穿得跟個妖精似的,還是說,阿叔你就好輕浮放蕩的那口?”
是啊,有好身段好臉蛋的妙齡姑娘,哪個男人不會蠢蠢欲動?
莊翟“噗”地一聲吐掉咬在嘴裏的草梗兒:“柳晉,不許這樣隨便說別人,”他奪過柳晉手中的一杯酒,朝火裏一澆,酒隻剩一些餘瀝,與火接觸的地方便成了向上呼呼直躥的火焰,他盯著柳晉,上挑眉梢:“學什麼不好,嗯?”
“我不需要你說教!”柳晉抬起手背揩過腮邊的淚:“你喜歡她?是不是?”
“小鬼頭別瞎鬧,快去睡覺。”莊翟伸手拉扯著他的胳膊,因為有些愕然,所以用的力度也不覺大了幾分。
柳晉吃痛,喊叫著:“別碰我!”他甩開莊翟的束縛,往後退了一步:“從來都是……不管什麼事情,你從不跟我說明白,從來都是命令我不準做這個不準做那個的,我想了解你的過去,我想分擔你的痛苦,可是阿叔你呢……”
柳晉哭了,莊翟還從未看見他哭得如此令人心疼。若說上次在河邊的那種哭泣是失而複得的喜極而泣,那麼此時的他,哭得仿佛傷心到了骨子裏,徹頭徹尾地被傷了心。他的眼睛哭得紅腫,麵頰上、脖頸上泛著紅癍,伸出雙手揪住莊翟雙臂上的衣服,淚水汪汪地看著莊翟,嘴裏發出沙啞的喉音:“我不是小鬼頭!莊翟!我!我……”舌頭好似被千鈞的巨石錘住,偃旗息鼓地嗒然下來,柳晉乞乞縮縮地抽回手,眼淚直淌下來。
天上的確有一片薄雲將月亮攔住了,一切皆朦朧了,兩人的心也比以前黯淡了些,二人忽然不做聲了,柳晉再度開口,隻說了五個字:“阿叔……對不起……”
痛苦從身體每一處源源不斷湧出,隻能啞忍驚痛,裝作若無其事。
莊翟未再說話,隻是默默轉身離開。
無所聞,無所見,入目的隻是遠山上的一輪勾月,寒月涼露,各處村莊都睡盡了。爭吵過後,柳晉心中自知理虧,可依舊不肯回去道歉。他遊蕩在瀲灩湖附近,未到渡口,望見了個花朵般的姑娘,獨立岸邊,提著一盞紫紗燈籠,曉得有些古怪。那個姑娘兀自轉過身,柳晉瞧見她正衝著自己招手。因為是生人,柳晉並不想過去,可那個姑娘忽然又掉過身子,朝莊翟停靠在岸邊的船走去。柳晉這才留意到莊翟的船上滿船紅焰焰的,遠遠望來,就是萬點火光。那女子俯身鑽進莊翟的船裏,點起一支蠟燭,燭光微明,輕輕搖曳。柳晉心中鑊鐸,須臾之間,鬼使神差地就上了船。小船內煙霧氤氳,繚繞在眼前恍恍惚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