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李春江這麼叫了一聲,他這一聲是發自肺腑的,秦默的死突然讓他對人生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困頓感。麵對李欣然,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同情、是悲憫、是對生命不可逆轉的痛憾。
李欣然耳朵動了一下,半天,他從空遠處收回目光,望著李春江,就像不認識一樣。
“李欣然——”李春江抬高聲音,這一次,他喚得有些重。
李欣然打了個哆嗦,身子一抖,抬起目光,盯住了李春江。
“是到說的時候了吧?”李春江的口氣就像跟他商量似的。想不到的是,李欣然搖了下頭,又搖了下。接著,他垂下頭,垂得很慢,極不情願似的,又像是頭太沉,他真的撐不住。
“秦默走了……”李春江說了半句,便痛苦得沉默了。
猛地,李欣然豎直脖子,眼睛眨了幾眨,盯住李春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是讓他們害死的。”
李欣然這次聽懂了,眼淚嘩一下,決了堤,懺悔的淚,撕心的淚,從他深陷進去的眼眶裏冒了出來。李春江終於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有內心崩潰的一瞬。
有人拿來紙巾,想讓李欣然把頭抬起來。
“讓他哭。”李春江說。
屋子裏便響起翻江倒海的聲音,這聲音,一半,是哭給秦默的,另一半,卻是哭給他自己。哭聲中,李欣然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關於跟老大最初的接觸,不是小四兒找上門那一次,比那早,老大還在三河的時候,一切便開始了。是為了一個叫湯萍的女人。老大看上了這女人,一時沒法下手,終於打聽到,湯萍是他學生,便特意來看他。李欣然受寵若驚,想想老大的地位,再想想自個兒,他便惶恐得不成樣子。老大看出他的心思,拋繡球般拋過來一句話:“甭急,慢慢來,人嘛,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
老大這句話安慰了他,也極大地調動了他的野心。是的,野心,身居吳水的中學教師李欣然就是那一刻燃起他人生欲望之火的。居高臨下的老大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個追求,你說是不?”
李欣然誠惶誠恐地點頭,趕緊替老大加了點茶水,就是他蓄水的動作,引起了老大再次注意。老大心裏說,此人可用,典型的奴才相。就這麼著,李欣然這輩子的前程和命運便悄悄注定了。那天老大臨走,無意中點了一下湯萍這個名字,說得極輕鬆,就像走路的人忽然抬頭看見一處風景,順口“哦”了一聲那麼自如,那麼不經心。但是,李欣然卻牢牢記住了,而且他認定,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絕不在酒。
李欣然察眼觀色的天賦,便在跟老大接觸的第一天從他的天賦庫裏跳了出來,此後便一發而不可收,幫他渡過人生一個又一個難關,終於攀上了他自認為很輝煌、很奪目的人生高峰。
老大走後,他處心積慮,為老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機會。可惜湯萍是個不開竅的女人,不開竅到多次大殺風景,殺得他李欣然都有點著急。據老大說,他沒有吃到,這口葡萄太酸了,讓人掉牙。李欣然相信,湯萍的確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不但有心機,而且有抱負。女人一旦有了抱負,你就很難將她一口吃掉。真是可惜,李欣然隻教過她一年,對這個已經長大的學生他有點力不從心。因此而落下老大一連串的恨,認為他辦事不力,不像一個可造之材。好在命運很快又給他帶來二次機會,等他親手將另一朵更鮮的花送到老大屋裏時,老大緊箍的眉頭終於鬆了、笑了,拍著他的手說:“行啊!看來你對我,還真有點誠心,回去等著吧。”就這麼著,他登上了副校長、校長的位子,接著是教育局局長,接著,便是另一座高峰。
當然,這中間,免不了有好多事兒,李欣然真是不想回憶,回憶的路總是揪心,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真正替老大辦事,還是當上副縣長後。那時老大已離開三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電話,老大過問剛剛發生在吳水的一起案子,其中特意提到一個叫趙剛的人。放下電話,李欣然馬上去打聽,從公安局局長口中,他得知,趙剛是吳水某中學女教師輪奸案中的主角。此人不是吳水人,自稱來自省城,是來該中學推銷某種教學儀器時無意中看到這位女教師的。後來多次提出要跟她發生關係,女教師堅決不從,趙剛遂叫了一夥所謂的朋友,醉酒後將女教師堵在回城的路上,就在路邊草地上實施了輪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