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沒要,他怎麼能要童百山的錢!
“他們這是拿錢堵你的嘴。”小田狠狠地說。老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總之,他不想再提童百山。他告訴小田,店是開不成了,再開下去,遲早免不掉一砸。可不開店又能幹什麼呢?老季看上去無助極了,臉上除了愁,還是愁。小田一時找不出詞安慰他,真的,他找不出詞。
小田跟季小菲並不是什麼特殊的關係,他們隻是初中時候的同學。後來小田隨著父母工作調動,搬到了離三河不遠的銀城。直到大學畢業,他才再次回到三河。有一天在街上轉,突然看見一個女孩,覺得眼熟,跟了幾步,斷定她就是初中時坐在自己前麵的季小菲。小田大著膽子,攆上去一問,果真是季小菲。季小菲當時也是驚愕一片,大張著嘴,半天才喊出:“你……你……你是田老實!”小田笑笑,他很感激季小菲還記得他小時的綽號,便也回了一句:“你就是季五塊?”兩個人放聲暢笑起來。
季五塊也是外號,那時季小菲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學習也不錯,就是傲得很,沒有哪個男生能輕易跟她說上一句話。為此男生們偷偷打賭,誰要能跟季小菲說上一句話,賭五塊錢。要是能讓她笑,兩個五塊。那時候五塊錢對小田他們還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好幾個男生都想掙這錢,結果全被季小菲冷了回來。最後輪到老實巴交的田文理了,誰也沒想到,最不被男生們看好的田文理卻輕鬆拿到這筆賭資。季小菲不但跟他說了話,還說了很多,最後,竟當著那麼多男生的麵,甜甜地衝田文理笑了笑。
這一笑一直激動著田文理的初中時光,直到高中、大學,他也沒能忘掉。當然,那次以後,惡作劇的男生們便送給清高寡冷的季小菲一個“雅號”——季五塊。
得知小田已從天津大學畢業,分配到市委當秘書,季小菲驚訝地叫了一聲,然後,目光便暗淡下去。後來小田才得知,當年如公主般高傲的季小菲並沒有考上大學。高二時她母親突然病了,爾後便是漫長的求醫問藥。受家庭影響,季小菲高考落榜,可她不甘心,硬是邊照料母親邊參加自學考試,終於讀完法律專業的大專課程,拿到了國家承認的自考學曆。一談就業,季小菲的目光就更暗,說她一連找了好幾家單位,都碰了壁。現在名牌大學的學生就業都很難,像她這種“自產貨”,誰要?
半年後省城法製報在三河建記者站,公開招聘記者,小田利用市委秘書處的便利,很快跟記者站負責人建立了關係。在他的力薦下,季小菲通過層層考試,如願以償,當了一名見習記者。誰知……
演藝廳裏的燈光曖昧,有點說不清楚的味道。台上,幾個女演員半是色情半是作秀地跳著一種不叫舞的舞蹈。不時地撩一下樹葉一般飄浮在身上的碎片,露出蠢蠢欲動的情欲。台下,時而爆發出一片子尖叫,時而,又是死亡一般的屏聲靜氣。小田躲在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裏,獨自捧著自己的憂傷和無奈,喝一種叫做疼痛的酒。
他的力量實在是太小了,小得幾乎保護不了一個柔弱無助的女孩。當初季小菲寫那篇稿子,也是在他的慫恿下,很多材料還是他偷偷提供的。原想季小菲可以借助這篇揭秘大稿,一下子成為焦點人物,取掉她記者前麵的“見習”二字,成為受人關注的記者。哪料到他卻害了季小菲。是他把形勢估計得太樂觀,把社會看得太單純。難怪事後老季怪他:“你還市委秘書哩,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麼簡單的理你都不懂。他童百山是個啥人,我還不清楚?就憑你們兩個,雞蛋都不如,碰死還沒個響。”
現在他算是領教了,想想被逼迫離去的前任政法書記,想想市委上下對童百山的不同態度,他深深感受到,有種力量是巨大的,這不隻是富人的力量,也不單是金錢的力量。當財富跟政治利益抱為一體時,它產生的抗體是巨大的,是能排開一切異己的。難怪位高權重的袁波書記也不得不時常歎息,難哪——
的確是難。小田已從新來的馬其鳴目光裏,看到這種難。最初,他天真地想,馬其鳴一來,事情肯定有轉機。這個時候省上派敢做敢為的馬其鳴到三河,不能不說沒有某種動機。興許,三河的事情也隻有馬其鳴這樣的人才敢碰,才敢挖,才敢把捂了十幾年的蓋子往開裏掀。這也正是他所盼望的,他還暗暗跟季小菲說:“再等等吧,興許馬書記一來,這棵樹就該傷傷根了。到時候,你這把斧子,興許還能派上大用場呢。”
但是,今天跟馬其鳴的談話,卻讓他灰心,讓他失望。他也在躲,他明明已經觸摸到了什麼,卻又一收手,讓田文理心頭呼之欲出的希望“嘩”一下滅在了肚裏。
田文理真是搞不懂他這個新上司,比之上任書記車光遠,馬其鳴更令他難以琢磨。車書記是那種敢打敢闖的人,就是打不贏,也要硬打。盡管最後還是輸了,可他沒輸給自己,他輸給了那股力量。田文理覺得,值!可馬其鳴呢?他不是號稱馬大炮嗎?他不是最能提著斧子砍嗎?田文理還聽過他在當縣委書記時一夜砍掉十二頂烏紗帽的故事,多痛快呀!
可現在的馬其鳴……
燈光再一閃寂滅,演藝廳陷入一片黑暗。田文理知道,所謂的“激情十分鍾”開始了。那些拿著大把鈔票的男人們,這時可以衝到台上,跟完全裸露的女人銷魂十分鍾。
他起身,憑著感覺往外走。
黑暗中,他倏地看到一雙眼,一雙狼的眼。兩個男人擦身而過的瞬間,田文理認出他是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