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句話,撕開了我心裏最痛的傷口。我壓下心中洶湧翻滾的怨恨,平靜的回答:“回皇阿瑪,兒臣都知道了。”
“哦?”他眉毛一挑,道:“你可當真?真的是一切都知道了?”
我幹脆回答:“是。她自己都說了。”
我的皇父,重又回到剛才那種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姿態,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唉……”
“懇請皇阿瑪體恤兒臣子女尚屬年幼,讓他們可以母子團聚!”我仍然是這一句話。
他卻仿佛不相信,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道:“果真如此?”
我知他定然不信我的用意竟如此簡單,遂坦然迎向他的目光,朗聲答道:“兒臣不敢有所隱瞞。一則乞盼皇阿瑪可容他們母子團聚;二則此事關係兒臣家聲名譽,因此不希望流傳到外間。縱然可以取她性命,讓人無從對證,但是,如此一來,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坊間傳聞反而更易添油加醋、越描越黑。皇阿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好了!”皇阿瑪的眉頭緊鎖著,顯見怒意已經爬上了他的心頭。他罵道:“都是些混帳東西,給朕弄出這等麻煩!”
又略一思忖之後,他道:“你的意思是,讓她跟你回去,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不待我回答,他又道:“這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我知道他還在試探我,便冷漠的回答:“皇阿瑪,一個女子並不值得兒臣為她受什麼委屈。不過茲事體大,關係皇家威嚴,兒臣若是為了這個受點委屈,原也算不得什麼。要防悠悠眾口,咱們自是得拿出點氣量來的。”
他陷入了思索之中。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權衡利弊。兩害相權,自然是取其輕。在皇家的體麵和規矩麵前,個人的性命、委屈、情意,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拋到一邊。
我知道,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我想要的!隻可惜,老十四並不是輸給了我,而是輸給了紫禁城裏無處不在的體麵和規矩。
皇阿瑪最終還是答應了我,隻因為他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不過,皇阿瑪卻詭秘的笑道:“老十三,不如與朕打個賭!叫她自己來選——是跟你回府,還是自裁,如何?朕說她一定會選自裁!”
我心下一驚,知道皇阿瑪其實並不曾相信我的所謂“為了皇家威嚴”一說。但他既然認為我說的在理,又為何與我打賭呢?我對這個賭法,可是一點信心也沒有。或者幹脆說,我也認為她會選擇自裁。
我該如何是好?汗水涔涔而下,我隻是呆若木雞罷了……
“哈哈,”皇阿瑪突然笑了,說:“這樣吧,若是朕贏了,你必須答應朕一件事!你願意嗎?”
是什麼樣的事我且不管,隻要皇阿瑪鬆了口,我就有了一絲希望。我趕快回答:“兒臣願意!”
“好!朕要你起誓——日後不論是誰登基,你都得保其餘諸兄弟的平安!”
這個條件嘛,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畢竟大家都是親兄弟,不論誰登基,也不會取其性命吧。可是,為什麼要我來承擔這個責任呢?
我不解的望向皇阿瑪。他卻道:“你就隻說行不行?日後,朕再告訴你個中原由。”
我肯定的答道:“行!”又一想,若是她一心尋死,那我們說了這半天,豈不全都是白費工夫了?
皇阿瑪已然將我的憂慮看在眼裏,他睃了我一眼,哂笑著道:“她在乎什麼,你還不知道麼?三日之後,就在此殿,到時一切便見分曉。”說完就拂袖而去,將我曬在原地,不加理會。
她在乎什麼?不就是在乎老十四麼?!我心裏憤憤不平。可是,仔細回味皇阿瑪的話,我便琢磨出其中的意思了。原來如此,老十四呀,你這次必定輸了!
三日之後,我早早的領了珮珮進宮,候在昭仁殿側間。果然,過了一會便聽到了皇阿瑪與她的聲音。
隨著他們談話的深入,我開始越發緊張。當聽見她意欲道出“自裁”二字,我趕緊推搡太監入殿稟報,借機打斷她的話。
然後,我再順理成章的將女兒帶了進去。不出我所料,她們母女抱頭痛哭。
她的眼睛仿佛是被暴風卷起了絕望和無助的旋渦,隨後又慢慢變成了沉靜無波的深潭——我知道,到底還是我贏了,準確的說,還是母女親情贏了。
從這一刻起,我們全家終於團圓了,雖然,我和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我知道,她隻是拿我當親人或者朋友看待,我不介意。因為我原本也沒有打算可以重新得到她的愛,隻要她在我的身邊,我也就滿意了。我要的是另一個人的心碎,就如同他當初殘忍無情的讓我心碎一樣。
我甚至有點盼望老十四早日回來,不知道他對這一切會作何感想?“哈哈哈”,我居然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不料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阿瑪,你是在笑嗎?”原來是珮珮。
我轉過身來,慈愛的看著她,回答:“是,阿瑪是在笑。”
珮珮好奇道:“哦。可我怎麼覺得聽上去不像是笑呢?”
“恩,那是阿瑪老了。”說到這裏,我亦是備感蒼涼。如今的我,笑也不像笑了,是不是因為心已經不知道被丟到哪裏去了?
我已經實現了讓他們分開的願望,可是為什麼我並沒有預想中的高興呢?孤獨、寂寞和悲苦,也不曾離我而去,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不是因為我不夠狠,所以始終斷不了對她的思念;是不是因為我離她不夠遠,所以無法將她的影子從我心中抹去?
這樣的感情,到底是恨,還是愛,又或者是兼而有之,我都已經無法計較了。一切隻有靜待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