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睡得很沉,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林向嶼報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裏給他做啦啦隊。
裁判口哨吹響,林向嶼彎腰向橫杆衝過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藍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遙相呼應。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躍過杆,她的世界也隻剩下他來過的陰影。
胡桃醒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她坐在床上,回想剛才的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隱約覺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邊找到林向嶼,他蹲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海。海島臨近赤道,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豔陽高照,偏偏這天天氣陰霾,烏雲密布。
胡桃走到林向嶼身邊坐下,從包裏摸出耳機遞給他一隻。林向嶼搖頭拒絕。
耳機裏傳來周傑倫的歌聲:“洶湧潮水,你聽明白,不是浪而是淚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胡桃心底的焦慮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那時候接到電話,他們說你在潛水時發生意外,我、我、我從上海趕來,以為你真的有什麼不測。”
林向嶼的聲帶暫時受損,醫生囑咐他盡量不要說話。他拿出手機想要打字,胡桃早有準備,拿出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遞給他。
林向嶼寫得很慢,胡桃轉過頭,耐心地等他。他的手指很好看,潔白修長,骨節分明,有一種蘊藏著無限力量的美麗。
一會兒後,胡桃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這座小島屬於印度洋,偶爾會有虎鯨出現,林向嶼和許然然就是為此而來。林向嶼已經取得了高級潛水資格證,一連一個星期,天天都下水。最後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收獲,在他們決定放棄的時候,聽說有遊客真的發現了虎鯨,於是他們決定再多留一天。
在胡桃往後漫長的一生中,回想起這件事,她還是忍不住想,造化弄人。
如果林向嶼和許然然沒有多留這一天,那麼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截然不同。
他們在潛水時遇到小型的海底地震,他的儀器失控,險些喪命海底。最後他被救生員從海底救起,警察在他下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上找到了胡桃的電話號碼,通知了胡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胡桃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
她抬起頭,卻看見林向嶼怔怔地看著自己。
他的眼睛裏似乎住了一片海,海麵平靜,而海洋的深處卻是波濤洶湧,他是如此深沉而哀傷,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胡桃。過了許久,胡桃終於聽到了他沙啞的聲音,他說:“然然死了。”
不遠處海浪拍打,烏雲漸漸散開,能看見一束金色的陽光射下,仿佛在救贖眾生。可胡桃卻覺得如遭雷劈,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林向嶼,耳朵再次嗡嗡作響。
兩年前,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幕重現在眼前,她站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上,聽到醫生說:“人死不能複生。”
恍惚間,胡桃覺得自己的夢還沒有醒。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嫉妒許然然了,是的,她嫉妒許然然,可是她從來不肯承認,還總是虛偽地讓自己去祝福。
自己從第一眼看到許然然坐在林向嶼身邊的時候就嫉妒她,看著她順理成章地走在林向嶼的身邊,奪走自己的心上人,怎麼能不恨呢?
一定是這樣,她才做了這樣一個惡毒的夢。
生離死別,她比誰都要明白其中的痛。她跪倒在母親靈堂裏哭得昏厥的那日,還仿佛隻是昨天。那是她第一次遭遇身邊的人離世,沒有想到,第二次,竟然是許然然。
死亡究竟是什麼?我們降臨在這人間,活著的每一刻,都是在向死亡邁進,那離開,究竟是結束,還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