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安安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雙眼緊閉,身體明明還有溫度。胡桃輕輕地、輕輕地伸手,握住她母親的手。那雙手大而纖細,手掌有薄薄的繭,一到冬天就會生凍瘡,怎麼保養都沒有辦法,是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

胡桃死死地抓住母親的手,不停地摩挲上麵的老繭,想要讓她活過來。

想到冬天,胡桃又想起母親怕冷,有很嚴重的風濕,天氣不好的時候,總是翻來覆去疼得睡不著覺,走路都不方便。她母親這一生實在坎坷,就算後半生遇到了胡近,嫁了個風風光光,可是也沒有真正過上了好日子。

“媽媽,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 ”胡桃淚眼婆娑,哭得近乎昏厥,“媽媽,我是胡桃啊,你看一看我啊。”

這具身體,幾個小時前,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還笑著叫她的名字:“胡桃。”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不應該這樣,不是嗎?母親的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好,她連名字都取好了,胡梨。她無比期待,寶寶出生以後,她要當一個好姐姐,將她在童年失去的一切,都彌補上。

明明一切都越來越好了。

根本沒有電視劇裏“要孩子還是要母親”的選擇。進入手術室前簽的手術單頁頁在目,胡桃跌坐在地上,頭痛欲裂,心痛得想要就此追隨母親而去。她一瞬間什麼也記不起來,隻是愣愣地對著空氣說:“媽媽、媽媽……”

怎麼敢去想象,失去母親以後,要麵對的人生?

生命不能承受的痛,卻要讓十八歲的她獨自承受。

一定是夢,胡桃終於後知後覺,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淚眼婆娑中,還是晚餐的時候,她笑著跟母親說:“明天我去買點蝦仁和鮮肉,我們在家裏自己包餃子吧?”

胡母包的餃子是最好吃的。那幾年她們母女倆剛剛來到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住在房租最便宜的巷子裏。胡母每天出去找工作,一整天隻吃一個饅頭,省下來的錢就給她煮麵條吃,再苦再窮也要加一個雞蛋,胡桃總是能將麵湯喝得幹幹淨淨。後來母親找到了工作,在超市當收銀員,晚上回到家裏都八九點了,趕忙洗了手給胡桃包餃子吃。胡桃餓得要命,趁母親不注意就偷偷扯下一塊生餃子皮吃。

等母親轉過身,看到她嘴角的麵粉時,忽然心疼地抱著胡桃哭起來,那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反反複複地說著是媽媽對不起你。哪裏有什麼對不起,無論是貧窮、苦難、病痛還是風雨,我們

都是彼此活在世界上的羈絆。“媽媽、媽媽……”你怎麼能剩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