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這一聲低吼把個本來十分安靜的大殿震得回聲四起。

高拱不得不說話了,他將麵前案幾上的一堆賬本往前推了推,先是咳了一聲,聲音不大卻也毫不掩飾他的氣盛:“小閣老,戶部是大明的戶部,不是什麼‘我們’的戶部;吏部工部也是大明的吏部、工部,而不是你們的吏部、工部。如果你分管的吏部、工部所有一切戶部都要照辦,那幹脆戶部這個差事都讓你兼起來,我們當然也就不用前來議這個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發緊張起來,望向了高拱,接著又望向嚴世蕃。

果然發難了!嚴世蕃開始也被高拱的話說得一愣,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更加激怒:“你們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是戶部侍郎,待在這個位子上稱你們戶部有什麼錯?吏部和工部當然不是我嚴世蕃的衙門,但兩部的開支都是內閣擬的票!幹不了或是不願意幹可以說,這樣子以不簽字要挾朝廷,耽誤朝廷的大事,你們知道是什麼後果!”

“無非是罷官撤職。”高拱今天竟然毫不相讓,“昨天看了你送來的票擬,我和徐閣老都已經有了這個念頭,戶部這個差事我們幹不了了,你小閣老認為誰幹合適,就讓誰來幹得了。”

“高肅卿!”嚴世蕃抬起了手竟欲向條案上拍去。

“嚴世蕃。”沒等他的手掌拍到條案,嚴嵩一聲輕喝,“這是禦前會議。”

精舍裏,嘉靖翻著賬冊的手又停住了,兩眼斜望著書櫥那邊。

“爹!”外麵傳來嚴世蕃帶著委屈的聲音。

“這裏沒有什麼‘爹’,隻有我大明的臣子。”接著傳來的是嚴嵩的聲音,“禦前議事,要讓人說話。肅卿,戶部為什麼不在內閣的票擬上簽字,你們有什麼難處,都說出來。”

嘉靖繼續關注地聽著。

“我也提個醒。”接著是呂芳的聲音,“議事就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麼罷官撤職。誰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這杆秤在皇上的手裏。希望大家心裏明白。”

嘉靖還在聽著。

“好。那我就說數字吧。”這是高拱的聲音。

嘉靖的目光回到了賬冊上,翻開了第一頁。

大殿裏,高拱也捧起了一本賬冊。那本賬冊竟和內室中嘉靖帝拿著的賬冊一模一樣,封麵上寫著“戶部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總賬冊”。

高拱翻開了賬冊:“去年兩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稅銀共為四千五百三十六萬七千兩,去年年初各項開支預算為三千九百八十萬兩。可是,昨天各部報來的賬單共耗銀五千三百八十萬兩。收支兩抵,去年一年虧空竟達八百四十三萬三千兩!”

精舍書櫥前,嘉靖帝眼睛望著賬冊,耳朵卻在聽著外麵的聲音。

高拱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如果和去年年初的開支預算核對,去年一年的超支則在一千四百萬兩以上!”

嘉靖帝把手中的賬冊合上了,輕輕往麵前那張紫檀木案幾上一扔,然後走到香爐前的蒲團上盤腿坐下,輕輕閉上了雙眼。

大殿裏的高拱接著說道:“這些超支裏麵,兵部占了三百萬兩。其餘一千一百萬兩都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可我們為什麼在兵部的賬單上簽了字?原因是兵部超支的這三百萬兩,也是讓工部用了。一句話,去年超支的一千四百萬兩,全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說到這裏,高拱抽出了一張內閣票擬的賬單:“先說記在兵部頭上這三百萬虧空吧!這三百萬兵部並未開支,卻擬了票叫我們簽字,小閣老,你說這個字叫我們怎麼簽!”

聽到外殿高拱這番話,坐在蒲團上的嘉靖帝長長的眉毛又抖了一下,兩眼依然閉著。

大殿裏所有人的目光這時都望向了嚴世蕃。嚴世蕃有些氣急敗壞了:“擬票的時候你們戶部兩個堂官都在,當時你們都見過這張票擬,那個時候有話不說,現在卻把賬記在工部頭上!老徐,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他不再和高拱正麵交鋒,轉而盯向了徐階。

徐階接道:“看過不等於核實過。昨天晚間,我們找兵部一核實,才發現這筆開支有出入。這個事,太嶽。”他望向了站在末位最年輕的內閣準閣員張居正:“你來說吧。”

“是。”張居正應聲答道,“兵部去年的開支在臘月二十七就核實完畢送交了戶部。當時我們的開支完全是按年初的預算,並未超支。但昨天戶部通知我去核實票擬,稱兵部超支了三百萬兩。我去看了,這三百萬兩是記在兵部造戰船三十艘的賬上。而且明確記載是造來讓戚繼光、俞大猷在東南海麵同倭寇作戰用的。實際我兵部從未見到過一艘戰船。”

張居正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許多雙不知內情的目光開始互相碰撞打量了。

精舍裏,嘉靖帝這時似乎完全入定了,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從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他搬離了紫禁城遷居西苑到今年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他不再上朝,也不再集體召見甚至是內閣的閣員,每日更多的時間都在練道修玄,美其名曰無為而治。有幾人知道,他已經悟到了“太極”政治的真諦——政不由己出,都交給下麵的人去辦、去爭。做對了,他便認可;做錯了,責任永遠是下麵的。萬穩萬當,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話,你不說出來便是那句話的主人,你說了出來,便是那句話的奴隸。讓內閣說去,讓司禮監說去,讓他們揣摩著自己的聖意去說。因此,像這樣的年度財務會議,自己必須清楚,每一條決定最後還得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施行。虧他能想,也不出麵,隻在隔壁用敲磬聲來默認哪一項能夠批紅,哪一項不能批紅——過後即使錯了,也是內閣的錯,司禮監的錯。

這時更是這樣,外麵爭吵得越厲害,他入定得越沉靜。讓他們吵,聽他們吵。

凡這時,嘉靖不顯身,紛爭陷入僵局,每次代隔壁皇上問話的照例都是呂芳:“這個事怎麼說?”他問的這句話顯然是接著張居正剛才那個話題,但問話時目光沒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麵前案幾上的朱墨盒。

“這件事你們發不了難!”嚴世蕃先盯了一眼高拱和張居正,然後麵對呂芳,“回司禮監的話,去年確實有三十艘戰船,耗資也是三百萬兩,是在浙江和福建兩個工場同時建造的。本來這三十艘船當時是為兵部造了以備海上作戰用的。後來為修宮中幾個大殿運送木料調用了十艘,其餘二十艘暫時讓宮裏管的市舶司借用了。這件事市舶司應該向宮裏有稟報。”

“有這回事嗎?”呂芳把目光望向了下首的幾個司禮監秉筆太監。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幾個秉筆太監碰了一下目光。

“是有這麼回事。”呂芳下首的陳洪答道,“當時市舶司是為了運送絲綢、茶葉和瓷器出往波斯、印度等地,換來白銀,由於船隻不夠,借用了二十艘船。後來因為海麵上倭寇鬧大了,也沒有足夠的兵船護運,這批貨就轉道京杭運河運到京裏來了。”

呂芳噓了口氣,說道:“這就說清楚了。十艘船是為了修宮裏的大殿運送木料,二十艘船是市舶司為了給朝廷調運貨物,賬雖然算在兵部頭上,錢卻還是用在正途。現在宮裏遭火災的大殿已修好了幾處,另幾處可以慢慢修。嚴大人,你們工部把那十艘船還給兵部。市舶司這邊我也打個招呼,缺船可以另造,不要占用兵部的戰船。三十艘船都還給了兵部,這三百萬兩的開支記在兵部賬上也就名正言順了。”

所有的人都不吭聲了。

高拱手裏拿著那張三百萬兩的票擬也僵在那裏。

大家都在等著,等隔壁精舍裏的擊磬聲。磬聲一響,這三百萬兩就可以報銷了。

精舍裏,坐在蒲團上的嘉靖仍然閉著眼睛,雙手依然擱在膝上捏著法指,又過了好一陣子,他的手終於慢慢抬起了,伸向了銅磬,握住了銅磬中那根磬杵,又猶豫了片刻,終於拿起磬杵向銅磬敲去。

清脆的銅磬聲向大殿這邊響亮地傳來!

“這三百萬的票擬戶部可以簽字了。”呂芳提高聲調大聲宣布。

首先是嚴世蕃,長長吐了口氣,然後把目光斜瞟了一眼高拱。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回合高拱他們是輸了。

高拱顯然心氣不平,拿著那張票擬仍僵在那裏。

“簽字吧。”徐階主動從高拱手裏拿過那張票擬,恭恭敬敬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高拱,在高拱接那張票擬的時候,徐階的手有意停了一下。

高拱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因此竭力調勻心態,可簽字時手仍有些顫抖,以致“拱”字的最後一點還是點得有些過於粗黑。

呂芳提高了聲調大聲宣布:“批紅!”

站在司禮監這張大案末尾的那個秉筆太監立刻走到高拱案前,拿著那張票擬踅了回來,雙手遞給呂芳。

呂芳拿起案上的朱筆在票擬上工整地批了“照準”兩個朱紅大字。

“還有哪幾張票擬你們戶部沒簽字?”呂芳批了紅再問這句話時,聲音裏已經透出一絲肅冷。

“一筆是應天浙江的修河公款。”高拱絲毫不掩飾他心中的不平,“修應天的白茆河吳淞江工部年初報的是二百萬兩,這回結賬是三百五十萬兩。修浙江的新安江工部年初報的是一百萬兩,這回結賬是二百萬兩。超支的虧空共達二百五十萬兩。”

嚴世蕃:“江浙是朝廷賦稅重地,修河多出的公款,河道衙門詳細賬目可查,而且河道監管都是宮裏派去的中官,你們不簽字,不隻是對著我們工部來的吧!”

“還有哪些沒簽字?”呂芳不再容高拱回話,接著問道。

高拱:“還有宮裏修殿宇的木料貨款。年初工部的預算是三百萬兩,這次結賬高達七百萬兩。虧空四百萬兩!”

“我就知道你們算來算去就為算到皇上頭上!”嚴世蕃說這話時已經亮出了手裏那把無形的刀。

果然,精舍裏坐在蒲團上的嘉靖眼睛雖仍閉著,握著磬杵的手卻是一緊。

大殿裏,高拱知道不能不奮起反擊了:“我說的是工部虧空了四百萬兩,沒說不該給宮裏修殿宇。小閣老,你要殺人,幹脆直接動手就是。用不著這樣子欲加之罪!”

“高肅卿!”這回是徐階嚴厲地打斷了高拱的話,“這是公議,誰也沒給你加罪,皇上更沒給你加罪。戶部提出疑問,工部能說清楚就行,何罪之有?小閣老,照例結算的賬單和預算的單子不合,戶部可以提出,用不著生氣。”

徐階就這些地方厲害,幾句話既輕輕地化解了嚴世蕃的殺氣,又不落痕跡地保護了高拱。而這幾句話確實不容駁回,嚴世蕃想不出適當回擊的話,隻好忍著氣望向了嚴嵩。

嚴嵩一直就微微閉著眼睛,這時依然毫無表情。嚴世蕃隻好把目光又望向了呂芳。

呂芳竟並沒明裏向著他,而是順著徐階的話說道:“徐閣老說得對。嚴大人就把這筆開支說說吧。”

嚴世蕃忍著氣隻好答道:“都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可說的?年初的開支是說到雲貴山裏運木料,一勘查,山高林密,沒有路,大料運不下來,這才改成從南洋海麵運來木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這麼大的難處,工部日夜趕辦,大船都翻了幾艘,還是搶在年底前將宮裏的幾處殿宇修好了。為了皇上,什麼樣的苦我們都可以受,多花的這些錢,你們為什麼總要揪住不放!”

“如果是這樣,這幾筆開支,戶部似乎應該簽字。”呂芳替嚴世蕃定調子了。

所有的目光又望向了徐階、高拱。徐階沉默著。高拱也沉默著。

精舍裏的嘉靖帝已經不在蒲團上了,而是在那裏來回踱著步,大袖飄飄。他喜歡大殿外的爭吵,也喜歡大殿外這樣的沉默,陰極而陽動,沉默之後,該打的雷便會打出來,該下的雨也會下下來。

“徐閣老和高大人不好說,我來說幾句吧。”打破沉默的竟是站在末位的張居正。

呂芳立刻說道:“可以。”

“我隻說兵部。”張居正的嗓音清亮簡潔,“去年一年的軍費多數用在北邊的防務上,由於增加了兵力和開支,俺答的幾次進犯都擋住了。據宣府的軍報,俺答部今年還將有更大的進犯,兵員要增,而連接西北和東北一帶多處的長城今年也必須重修。僅這一項開支就得比去年增加二百萬以上。還有是東南沿海的防務,如閩浙兩地,去年全靠戚繼光、俞大猷兩部不足兩萬的兵力抵禦倭寇在陸上的騷亂,可是我們的商船,我們的絲綢、茶葉、瓷器竟不能出海,光這一項損失一年至少在千萬兩以上。要保證東南海麵貨船暢通,閩浙和廣東募兵今年也勢在必行,這一項又得比去年增加開支二百萬兩以上。要是都像去年那樣,一年就把戶部庫存的銀子全用光了,今年朝廷就得給百姓加征賦稅。來之前聽說有些省份已經把賦稅征到了嘉靖四十五年!這樣下去,戶部這個家怎麼當?我以為這不是徐閣老和高大人所能承擔的事。”

“你的意思叫誰承擔?”嚴世蕃立刻盯住張居正。

“我沒有說叫誰承擔。”張居正還是朗朗而言,“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如果還像去年那樣不按預算開支,寅吃卯糧,則卯糧吃完以後,真不知道我大明朝還有什麼可吃!”

嚴世蕃立刻頂了過去:“你的意思是去年為江浙修河堤、為皇上修宮室已經把我大明修得山窮水盡了!”

張居正一凜:“我沒有這樣說。”

嚴世蕃咄咄逼人地追問道:“那你剛才話中的意思是什麼?”

“那小閣老的意思,是不是今年還要像去年那樣虧空!”高拱接言了。

“呂公公,奸臣自己跳出來了!”嚴世蕃感覺到今天的爭議已經要你死我活才能解決了,“高拱是一個!還有張居正!”

雷終於響了,嘉靖回到了蒲團前,卻不坐下,而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等著大殿那邊的暴雨下來。

生死已懸於一線,高拱這時不但顯示出了硬氣,也顯示出了智慧,居然說道:“‘姦’字怎麼寫?是三個‘女’字。我高拱現在還是一個糟糠之妻,小閣老,就在昨天你才娶了第九房姨太太。這個‘姦’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身上。”

“不要東拉西扯!”嚴世蕃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案上,“我看你,還有一些人就是去年臘月二十九周雲逸誹謗朝廷的後台!周雲逸一個欽天監管天像的官員,在誹謗朝廷時,為什麼把朝廷去年的用度說得那麼清楚?當時我們就納悶。現在明白了,就是我們在座的有些人把詳情事先都告訴了他!是誰教唆他的?怎麼,敢做不敢認!”

這就是要置人死地了!

高拱沒有接言。張居正沒有接言。

其他的人也都沉默著,就連呂芳,這回也不能代皇上問話說話了,將目光望向大殿東側紗幔間那條通道,許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望向了那條通道。大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滯了。

終於,重重紗幔的通道裏傳出了聲音,是嘉靖吟詩的聲音:“練得身形似鶴形……”在通道連接大殿的第二重紗幔間,嘉靖帝大袖飄飄地顯身了。

所有的人都立刻靜靜地跪了下來,沒有即刻山呼萬歲,在等著嘉靖將後麵的幾句詩吟完。

嘉靖向中間的禦座走去,接著吟道:“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念完,他已經走到了禦座邊,沒有坐下,隻是用一隻手扶著禦座一側的一個扶手,漠漠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人。

知道他念完了,嚴嵩這時才帶頭山呼:“臣等恭祝皇上——”

“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的人整齊地跟著磕頭。

嘉靖的目光望向了嚴嵩:“嚴閣老,嚴世蕃說誹謗朝廷的那個周雲逸有後台,而且後台就在你的內閣裏。你說誰是周雲逸的後台?”

嚴嵩答道:“回皇上,這裏沒有周雲逸的後台。”

嘉靖又問:“那周雲逸為什麼能把去年朝廷的用度說得那麼清楚?”

嚴嵩答道:“朝廷無私賬。比方去年應天修白茆河、吳淞江,浙江修新安江,河南、陝西大旱,都是明發上諭撥的銀子。”

嘉靖提高了問話的聲調:“宮裏修幾座殿宇的費用他怎麼也知道?”

嚴嵩答得仍然十分從容:“這說明工部用的錢都是走的明賬。”

所有的人都沒想到嚴嵩會在一場政潮即將發生的時候如此回話,理解不理解,許多人緊張的麵容都慢慢鬆弛了下來,有些人跪在那裏開始偷偷地看嘉靖的臉色。

嘉靖的臉也舒展了,坐了下去,露出了笑:“起來,都起來,接著把架吵完。”

所有的人又都磕了個頭,接著站了起來。隻有嚴世蕃有些悵然若失,委屈地望向了嚴嵩。

“不要這樣看著你爹。”嘉靖的目光轉望向嚴世蕃,“要好好學著。”

“是。”嚴世蕃一凜,連忙垂下了雙眼。

嘉靖笑道:“朕剛才念的是唐朝李翱的《問道詩》。朕最喜歡就是最後一句‘雲在青天水在瓶’。你們這些人有些是雲,有些是水,所作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忠臣,沒有奸臣。”

嚴世蕃似乎鼓起了勇氣,望向嘉靖:“回皇上,高拱和張居正剛才的言論和臘月二十九周雲逸的言論如出一轍,叫臣等不得不懷疑。”

“如出一轍也沒有什麼不好。”嘉靖這句話又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嘉靖輕歎了口氣:“周雲逸被打死的事,朕現在想起來也有些惋惜。他也沒有私念,隻是他的話有擾朝政。朕也就叫打他二十廷杖,沒想到他就……呂芳。”

“奴才在。”呂芳連忙答道。

嘉靖聲調轉冷:“東廠的人你也該管管了。查一下,臘月二十九打死周雲逸是誰掌的刑。”

呂芳露出應有的惶恐,低聲答道:“是。奴才下去就查。”

嘉靖聲轉輕柔:“周雲逸的家裏聽說一大堆孩子,還有老母在,要安撫,撥點銀子,從大內拿。”

呂芳立刻應道:“是。奴才下去就辦。”

“國難當,家也難當,國和家是一個道理。”嘉靖感歎著,突然又把目光轉向了嚴世蕃:“嚴世蕃,剛才高拱說你昨天娶了第九房夫人是怎麼回事?”

嚴世蕃有些失驚了,跪了下去:“臣回去後就將幾房小妻送回娘家。”

“好漢才娶九妻嘛!”嘉靖一笑,“送回去人家怎麼辦?還是留下,隻要多把心思用在朝廷的事上就行。起來吧。”

“是。”嚴世蕃的聲音小得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見。

“去年過去了,今年怎麼辦?該吵還得吵。閣老,你是首揆,內閣的當家人,有什麼打算?”一番亂石鋪街以後,嘉靖把話引入了正題。

“當家無非是節流開源兩途。”嚴嵩說的十分誠懇,“比方說去年,哪一筆開支都是正當的,可非要用這麼多嗎?張居正剛才說得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比方工部為宮裏修殿宇,為什麼不在雲貴取木材,非要通過海麵那麼遠從南洋運木材來?是因為雲貴山裏的木材運不出來。記得嘉靖三十六年朝廷就議過,叫雲貴修路,既便於官府管理山裏的土司,也便於山民把山貨能運下來。這件事當時若是落實了,去年宮裏多花的三百多萬兩木料錢就能省下來。”

嘉靖由衷地點了點頭,接著又望向嚴世蕃。

“這件事工部有責任,臣有責任。”嚴世蕃不得不接言引咎。

嘉靖的麵色更好看了,又點了點頭。

嚴嵩接著上麵的話題說道:“今年所有的開支都要從這些上麵著眼,接下來內閣要好好議。”

“張居正。”嘉靖突然點張居正的名。

張居正立刻應答:“臣在。”

嘉靖緊接著問:“你剛才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是閣老說的這個意思嗎?”

張居正肅顔答道:“是這個意思,但閣老說得更透徹些。”

嘉靖立刻顯出賞識的神態:“朕剛才在裏麵聽你算賬也算得很透徹嘛。你說隻要海麵的商路暢通,我大明的商船能把貨物運到波斯印度一帶,每年就可以開源一千萬兩以上的白銀。朕想聽你說說這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