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將骨牌對接,麼頭對麼,二頭接二,接死了罰酒。小翠暗喜。兩人就在地下接起來,小翠接死了三次,便發急起來,不知道要怎樣奈何他。綺香道:"今番有好令來了。"把譜一翻是:"雞鳴出關三杯酒,都要裝著雞啼,從板凳下鑽過去鑽過來三次。"眾佳人掩口胡盧。小翠聽了這個,倒投其所好,毫不為難,便咮咮的學起雞叫來,學了幾聲,即從凳下鑽了三次,惹得眾人大笑。浣蘭道:"姐姐你好心,故意點他來作笑話。"綺香笑道:"這是他自己掣著的。你倒別笑他,若不是他,別人也不能鑽得這麼靈便。"小翠鑽完了,頭上歪著個偏髻,嘻嘻的對著浣蘭笑。浣蘭視了他一個白眼,道:"你還樂得很呢。"酒是三姐代喝了。
到了三姐上前,紅英口裏作呼狗聲。三姐道:"你運氣好,別要贏我,你若贏了我,我真咬你一口。"翻出譜來,是五毒令。大指為蝦蟆,食指為蛇,中指為蜈蚣,無名指為蠍虎,小指為蜘蛛。分勝負是蜘蛛吃蠍虎,蠍虎吃蜈蚣,蜈蚣吃蛇,蛇吃蝦蟆,蝦蟆吃蜘蛛。兩人就猜起來。三姐想道:"他若料我出蜘蛛,他就出蝦蟆,我不如出蛇。"誰知紅英出了蜈蚣,三姐輸了,便道:"我倒想喝酒。"紅英笑道:"你看看譜來喝。"綺香笑對浣蘭道:"妹妹你手下那些雞鳴狗盜怎麼好?又要作出好模樣來了。"浣蘭氣忿忿的道:"罷了!罷了!今日教姐姐的威風施盡,我隻好慢慢的報仇。將來掣著了西楚霸王,钜鹿一戰,才消得這口氣呢。"眾佳人笑道:"還有一個韓國在那裏,兵書尚未出來,隻好盼他打勝仗了。"看三姐的令譜:"頭一杯要裝狗叫三聲,第二三杯要伏在地下爬兩步,作狗叫三聲。"三姐笑道:"呸!這個令如何來得?我當狗盜是什麼東西,原來要裝狗的。我不來。"說著就跑,眾佳人聽了,都笑得了不得。隻見花珠、愛珠、紅香、紅玉、紅雪、紅英一齊趕上,圍住了三姐,說道:"憑你怎樣利害,今天在我們園裏,你想走到那裏去?好好的叫了饒你,不然我們就按倒了你,剝你的皮。"便七手八腳,你一捏,我一捏,三姐身上最怕捏的,被他們纏住了,便笑作一團,身似紫薇花的亂顫起來,連連求告道:"不要鬧,不要鬧,我叫,我叫。"那六個人還不肯信,五人圍住了他,一個拿了一杯酒,要他叫了再喝。三姐寡不敵眾,隻得汪汪的叫了三聲,鬧得哄然大笑,倒像百鳥齊鳴。三姐臉也紅了,紅英還要他猜,三姐也想翻本,又猜,仍舊是輸。
三姐道:"這回姐妹們可饒了我罷。"二珠、四紅如何肯依?浣蘭笑對綺香道:"你這個無道強秦,到底要怎樣?五國已給你吞食盡了,還要縱容這些豺狼虎豹去吃人。"綺香笑得伏桌難應。三姐被他們圍住。毫不容情,心生一計,想道:"這些騷貨實在可惡,我今也顧不得作笑話,也叫他們作些笑話出來。"又想:"頂壞是愛珠、紅雪兩個,待我頑他們一頑。"便裝著笑盈盈的說道:"姐妹們不要這樣,你們讓開些,我就伏在地上就是了。"諸人還不信,紅雪道:"我們就站開些,諒你也不能跑。"三姐故意慢慢的曲著腰,伏將下去,見紅雪與愛珠都是三寸金蓮,裙邊下微露一線的鑲邊花褲,叫了一聲,眾人又笑。三姐乘其不備,一轉身把愛珠兩腳一抱,把他的褲腿望上一捋,露出雪霜似的一節小腿。三姐就學作狗叫一聲,一口咬定,兩手在腿上亂抓,把個愛珠唬得神號鬼叫,渾身一麻,已載倒在地。那五個人上來救愛珠,三姐又將紅雪腿上一口,兩手也是亂抓。四個人見了,沒命的跑開,笑得彎著了腰。這紅雪也笑得麻倒在地,跌在愛珠身上。愛珠還當是三姐伏在他身上要咬他,極嚷極笑的,已帶著哭聲,將要哭了,三姐掩著嘴走開。那眾佳人與眾婢女,都笑得粉黛霪霪,秋波淚,有墮釵的,有翻酒的,不一而足。愛珠與紅雪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才爬得起來。三姐還格格的笑,愛珠指著罵道:"你這個短命鬼,你將來總教瘋狗咬一口,肚裏生出小狗子來。"紅雪道:"不要將來,隻怕出門就教狗咬的。"三姐笑道:"誰教你們太作惡了。我還容情,他們四個跑得快,不然叫你一窩子六個滾在一堆。"那六個人我一句,你一句,把三姐罵了好一會,眾佳人方才笑完,紫煙一人尚有餘笑。綺香對浣蘭道:"妹妹,你這個三姐真好,我拿個丫鬟與你換了罷。"浣蘭道:"姐姐要他作什麼,他是隻會裝狗的。"紫煙笑道:"姐姐你招集這些亡命作甚,你真作秦始皇麼?"大家又笑起來。瓊華道:"我來滅秦了。他們也隻有一個韓非子,隻懂刑名,不懂兵法的。"數到蕊珠出馬,是張良,是金門射策令,自己先出一句成語為題,將三個骰子擺出句中之意,將杯子蓋了,叫那人也擺,擺出來相同的不論,如擺出來不同,請中人評論優劣,劣者罰酒。蕊珠將三個骰子擺了,將茶杯蓋好,又將三個骰子遞與紅香,道:"你擺'九重春色醉仙桃'這一句。"紅香想了一想,擺了一個三,一個六,一個四,說道:"三六是九重,四即算仙桃,不知對不對?"蕊珠揭開杯子,是對的。蕊珠又擺了一句是:"十三箏柱雁行斜。"紅香想了一想,擺了兩個五,一個三,蕊珠也說對了。又擺了一句,說道:"詞源倒流三峽水。"紅香想了一會,想不出個理來,便擺了三個三,問道:"是不是?"蕊珠道:"不是。"揭開杯子,是三個四。紅香拍手道:"妙極!這才是倒流,我竟想不到,我罰酒就是了。"看韓非子罰酒的譜是:"作法自弊,輕則黥麵,重則刖足。"蕊珠道:"取筆研來塗臉。"紅香道:"姐姐,饒了我罷,塗了臉又要擦臉,費事得很,我情願跪了喝一杯罷。"蕊珠將要容情,倒是珍珠不肯,說道:"我還要與他來呢。一個容了情,個個要容情了。"便把筆在紅香臉上畫了一個眼鏡,惹得滿堂又笑起來。紅香好不有氣,喝了一杯,忙忙的要水洗了臉。
幸他倒是不擦粉的,不然便將脂粉洗去了。氣忿忿的抬著手,向珍珠道:"你先來,你先來!你若輸了,求人討饒便不算人,隻算是狗。"珍珠笑道:"我怕你?討饒也算好漢麼?"看譜上,圯上老人的令是盤象棋譜,名為八陣圖。圯上老人下紅子。
珍珠象棋下得雖好,譜卻不熟,偏偏遇著紅香是愛打棋譜的。
珍珠十分用心,無奈未得其妙,幾著變化就迷住了,看看要輸,寶珠要指點他,紅香道:"誰教了,就算誰輸,要照樣罰酒。"瓊華心甚著急,又不好教,看紅香把他一個掛角將,就將死了。紅香笑道:"今番得了。"查圯人老人的譜,是脫鞋置酒,遍敬席上。珍珠見了,說道:"這個斷斷使不得,怪髒的東西,那是什麼樣兒!"紅香道:"不妨的。"便要來脫他的鞋。珍珠一跑,不防紅雪在旁暗中把腳一勾,珍珠跌了一交,被紅香上前按住,脫了他一隻鞋下來。珍珠急得滿臉飛紅,一手拉住紅香要奪回,不料紅雪把鞋接了過去,正要裝酒,不防又被花珠一手搶了,扔與珍珠,惹得大家笑個不住。珍珠著了鞋,捆上帶子,起來將紅香擰了兩把。這一關也就算了。
隻剩了一個青琴是博浪椎,譜上是:打擂有悶雷、劈雷,是打秦國通國中人馬。瓊華道:"就要看這一將成功了。"蓉華道:"琴兒,你須與主人爭個臉。"青琴笑道:"我這椎是要椎椎打中的。"浣蘭道:"你若贏了他們,非但與你主人爭氣,且與我等報仇。"浣香道:"這悶雷、劈雷是可以亂打的,你也不必容情,連他們的國王也可打得的。"佩秋道:"你若像了秋蓮的廉頗,就不好了。"紫煙道:"也不要像我們荊軻的匕首。"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笑。綺香笑道:"諒此孤軍深入重地,焉有生還之理?"便命六人一齊上前,與青琴對敵。
說也奇怪,被青琴一頓悶雷、劈雷,將二珠、四紅打得個個心驚膽怯,瓊華好不得意,隻管點頭微笑,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眾佳人齊聲稱賀。綺香笑道:"這還了得?你是個頂小的小妹妹,公然欺侮大姐姐來,這般可惡。你敢與我對敵麼?"那五個佳人同聲說道:"這有什麼不敢?如果七妹膽怯,我們一齊相幫。"瓊華笑道:"妹子願避三舍,如必不獲命,也隻可秣馬厲兵,與姐姐周旋。"綺香笑道:"眾誌成城,堅不可破,我讓了你罷。"看青琴這打擂,已贏得不少,愛珠、花珠、紅香、紅玉、紅雪、紅英都喝了許多酒。
浣香見天色已晚,便要進城,浣蘭要留他,浣香不肯,定要回去。綺香見太陽已落,也不好挽留,隻得先送了浣香,便說道:"你們是不要緊,又不趕城,到三更再散不遲。"十珠婢收拾零星,大家都下船渡過了河,直送到山下,上了轎出園。
眾姐妹方攜著手,就近到了春風沉醉軒坐下。群婢也都來了,煮茗清談了一會,已點上燈。紫煙要打馬吊,便拉了蓉華、佩秋二人打起馬吊來。瓊華看見有一匣詩牌,便與綺香、浣蘭三人在一桌打了一副,足足打到二更後,瓊華方成了一首七律,綺香差了一韻鬥不成。浣蘭牌起得不好,尚差了十數字,瓊華將牌攤出,那邊蓉華等也過來看時,隻見鬥的是:餞別春光已半年,小春天氣最堪憐。
酒分捭闔縱橫策,人比瑤池閬苑仙。
任說朝朝依玉樹,終應步步讓金蓮。
彩雲明月如相妒,照徹樓台分外鮮。
那五位佳人同聲讚道:"這首詩倒像做成的,那裏像鬥出來的?真是字字穩當,且切今日之事。"綺香又笑道:"我最愛是:'任說朝朝依玉樹,終應步步讓金蓮'這一聯,為我輩閨閣吐氣。不然,這個園幾成了那幾個名旦的梨園了。"蓉華道:"姐姐,那幾個名旦你見過沒有?聞得二哥天天帶他們在園裏。"綺香道:"若說這幾個名旦,倒也生得很好,我也隻見過五六個,到年節下,他們也過來賀節。不是我說,我們今日這一班人,倒有幾個像他們。"這句話,就有紫想不出是誰,其餘皆聽得人說過。浣蘭、瓊華恐綺香說出來,便不約而同的將閑話攔住他。又看將近三更,也要各散。綺香挽留不住,隻得同散,便說道:"殘月未盡,妹妹們可高興,能走到園門口不能?"眾佳人情願都走,一對對的手燈相照,眾姊妹你攜我,我攜你,一路說說笑笑,穿過了好些石門竹徑。正是:衣香鬢影留餘豔,拾翠尋芳趁此時。
到了園門,各自上車,在車裏又各相辭謝了幾句,方才坐了繡,碾動雙輪,群婢各登車隨後,綺香也與十二紅各上車而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