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安城太學見劉歆 攝皇帝圖謀造祥瑞(3 / 3)

神聖的祥瑞之物竟被小皇帝撒了尿,豈不貽笑天下。圍觀的眾臣中也有不少人發現了,一時麵麵相覷。

王莽原本有點懊惱,此時更加憤怒,臉色一沉,對身邊宮女命道:“皇上該用膳了,侍奉聖駕回後官。”

宮女遵命,走到石牛前,把小皇帝抱了下來。劉嬰正玩耍得高興,立刻大哭起來。宮女忙連哄帶抱地帶走了。

攝皇帝不高興了。善於揣摸聖意的臣子此時一定會站出來,說些主子最愛聽的話,討主子的歡心。騎都尉崔發就是這樣的人。立刻近前奏道:“前次廣饒侯劉京奏齊郡新井的符命,天命攝皇帝應當做真皇帝。今日又有巴郡石牛、扶風雍石出現。上天屢降祥瑞,昭示符命,臣以為攝皇帝應早日順天承命稱帝,以正天下之心。”

心腹臣子終於說出自己最需要的話,王莽心中竊喜,麵上卻佯怒道:“休得胡說。攝朕當然也看見上天屢現祥瑞,昭示符命。當然也知道天命不可違。奈何漢室積弱,孺子尚幼,攝朕一心仿效周公輔政,振興漢室,豈敢有取而代之之心!”

騎都尉崔發一開口,善察聖意的臣子不顧攝皇帝的怒容,一個個“犯顏直諫”。少傅平晏直言道:“攝皇帝忠心事漢,天日可鑒。奈何漢室傾頹不振,以臣愚見,攝皇帝當以天下為念,順天承命。何況成帝時,朝臣中如穀永、甘忠可、夏賀良等人就已發出‘易姓授命’的倡議,可見,攝皇帝為真皇帝,正是順天命、應民心,有什麼值得擔憂的呢?”

平晏剛說完,一直在窺測動向的國師公劉歆也近前勸奏:“孔聖曾言,畏懼天命,畏懼大人,畏懼聖人之言,上天屢降符命,攝皇帝如不順承天命,恐怕會招致天怒人怨,禍患天下。”

王莽似乎無可奈何,好半天才道:“攝朕何嚐不畏懼天命,憂及天下?可是攝朕才德淺薄,誠恐誠惶,此事容攝朕再認真想一想。”

眾臣見王莽鬆了口,都舒了一口氣。王莽回到金殿,和大家又商議了半天的國事,才罷了朝會。

春月皎潔,蟲鳴啾啾,皇宮大內,二更過後,很多宮殿的燈光已經熄了。但未央宮攝皇帝的寢宮依然燈火通明,值夜的黃門連聲打著嗬欠,無可奈何地望著窗口下來回踱步的攝皇帝的身影。

王莽居攝三年,為扶持漢室,不知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宮女、黃門最熟攝皇帝日夜勤政的身影。但是,今晚卻有些不同,堆積在案頭的文書一點也沒有動。攝皇帝被一種興奮之情刺激著,再也靜不下心來處理眾多的政事,是代漢自立,還是繼續做輔政的攝皇帝,這個問題不知在他腦海裏翻轉過多少遍,而且答案已經越來越明確了。是的,跨前一步,王氏家族的榮耀,個人抱負的施展都會得以實現。王莽不是怯懦者,此時此刻他隻會選擇前進,不會選擇後退。

鼓樓上三更敲響的時候,一個小黃門輕手輕腳地走進門來,遲疑地看了王莽一眼,欲言又止,恰巧王莽轉身時看見了他,遂止步問道:“有事嗎?”

小黃門忙施禮道:“安陽侯夤夜入宮求見,小人怕擾了攝皇帝歇息,不敢回稟。”

王莽聽了一愣,安陽侯王舜是他族兄,博學多才,很有見識,是王氏宗族中除王莽之外最有才識的一個。他半夜求見,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

“快,請安陽侯進來。”王莽不加思索,立刻命道。

“遵旨!”

小黃門答應著出去。不多時,引領著身穿便服的安陽侯王舜走進來。王舜一見攝皇帝,立刻跪行大禮。王莽忙扶起道:“兄長,這裏是後官,又值夜半,何必多禮。”

王舜起身,在王莽下首坐下。王莽直率地問道:“兄長,你深夜進宮,一定有要事,快說吧!”

王舜掃了一眼門口的黃門,道:“愚兄當然有話要說,可是……”

王莽立刻支開黃門,王舜才道:“日間群臣上奏,天降符命,攝皇帝應當做真皇帝。不知賢弟是否也有代漢自立之心?”

王莽輕輕一笑,不作正麵回答,反問道:“如果我真的代漢自立,兄長覺得可行嗎?”

“賢弟,萬萬不可。”王舜連連搖頭道,“日間為兄不便當廷勸諫;又恐明日賢弟作出決斷,因此深夜進宮,前來勸說。”

王莽見他深夜入宮,隻為勸諫,深為所動,便謙和地道:“你說說看,我為什麼不可以代漢自立?”

王舜道:“《周禮》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之道也。兄長為漢臣,仿效周公輔政。如果代漢而立,先壞了綱常之義,天下人會怎麼看?況且我們王氏是外戚。前朝霍光專權、丁傅用事,這些外戚的結局都非常可悲,可見天下人怎樣看待外戚。再者,漢室雖頹,但劉氏宗族都是天下豪強,有財有勢,幹預朝廷。賢弟廢漢自立,劉姓豈能甘心?”

王莽卻笑道:“非也。上天屢降祥瑞,昭示符命,攝皇帝做真皇帝,正是順應天命。劉漢氣數已盡。我會封孺子劉嬰為王,也不會為難劉氏宗族。說到外戚,我與霍光、丁傅,不可等同。居攝三年,臣民歸心,天下稱道。我很少用強權逼迫哪一人。劉崇作亂,翟義起兵,我還沒有布置平叛,他們內部就有人主動站出來自首,揭發他們,就連劉氏宗族的人也不支持。可見天下歸心,並不是我讓下邊的人吹捧出來的。自古以來,天子之位,德者居之。秦朝苛酷,漢朝取而代之,如今漢朝傾頹不振,我應當取之。劉氏宗族雖盛,但隻要不觸動他們,誰願意提著腦袋管這天下姓王還是姓劉!”

“世事並非盡如賢弟之意。而今天下讖諱泛濫,真偽莫辨。有人為迎合聖意,假報祥瑞,也不可知。賢弟需要明辨才是。”

王莽一聽他竟懷疑符命是假的,不由得心中惱怒,但仍抑住怒氣道:“那巴郡石牛、扶風雍石豈是隨便造出來的嗎?”

王舜卻道:“為兄不想跟賢弟爭論祥瑞的真假,為兄隻想告訴賢弟,我王氏宗族榮盛至極,賢弟也已位極至尊,就差沒有取代漢家名號,何必非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爭那虛號呢!”

王莽聞言,起身慨然道:“我自幼苦讀聖賢書,旨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今正是成就平生之誌的良機,我豈肯失之交臂。劉氏贏弱,漢室氣數已盡,天命新朝取而代之。我主天下,非為一己之私欲,而為天下萬民。豪強兼並是天下萬惡之源,我主天下,必堵塞豪強兼並土地的道路,恢複古時聖人的井田製度。殘酷的奴婢的買賣也必須禁止,‘天地之性人為貴’。我要讓我的每一個子民都享受君王對他們的仁愛。”

王舜認真地聽著,心裏有些激動。想不到王莽竟有如此大誌。但是直覺告訴他,王莽不像一個開創萬世基業的一代英主,更像一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儒生。儒生的幻想往往要落空的。王舜明白,王莽正處在狂熱之中,任何人的勸說也不能使他回頭。但是,自己還要作最後的努力,他打算從另一條途徑上說服他,於是道:“賢弟執意代漢而立,將置太皇太後於何地?”

王莽果然被太皇太後問愣了,他站在那裏半天沒有說出話來。這裏的太皇太後就是王莽的姑母,漢元帝在位時的皇後王政君。王氏之所以能夠成為外戚,最終在朝中顯貴,也就是從王政君被漢元帝冊封為皇後開始的。王莽從卑微的王氏子弟最終成為了人人敬畏的攝皇帝,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抑仗王政君的重用和提攜。他們姑侄之間的感情本就很好,情同母子,王莽的野心越來越大,意欲篡漢,作為漢室之妻的太皇太後會答應麼?王舜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王莽不再說話,便繼續勸道:“太皇太後對我王氏宗族已經恩重如山,隆恩厚重,尤其是賢弟,更是情同母子一樣,想必你也不願傷害她吧!”王莽聽了王舜的話,愣在那裏,凝思了半天,最後才堅決地開口說道:“我不想傷害姑母,但任何人也改變不了我的初衷,我會等待時機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