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穩住怦怦心跳,握劍在手,慢慢走到拐彎地方,蹲在一塊巨石後邊,向前張望。隻見大約五十步開外有一手持利刃的蒙麵人,正截住一儒生模樣的年輕人,兩人麵對麵正爭辯什麼,聲音時高時低。令劉秀感到疑惑的是,那蒙麵大盜貌似凶狠,卻並不行凶,隻是一味地和對方說話。有這麼搶劫的人嗎?劉秀奇怪地想。後來又見兩人說到激烈處,開始撕扯起來,但也就是撕扯,並沒動刀,也沒大打出手。
本來劉秀心頭還有些膽怯,現在見這個盜匪不過爾爾,想來也不過是個隻會說不會練的繡花枕頭,一個平常儒生尚且能和他撕扯,何況自己多少練過武藝?他立刻放下心來,大喝一聲仗劍衝過去。蒙麵人聽到響動似乎一驚,見又來了一個儒生,忙往後撒開一步,沉聲說:“這位兄弟,識相的走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我們江湖中講究三不殺,凡雲遊方士、江湖行院妓女,犯罪流配之人,都不可作為戕害對象。儒生雖然不在其中,但書生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老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跟你們窮書生較勁,可就把大丈夫的臉都丟盡了,你們留下銀兩,快些滾開!”
聽他絮絮叨叨說出一大套,從口氣中劉秀立刻明白過來,這個所謂的蒙麵大盜,也不過是個讀書人,大概生活無著,才學著書上的樣子做起盜賊。心頭更加寬鬆之餘又有些酸楚,冷冷一笑說:“你以為我是誰?告訴你,我乃城中捕頭,正帶了弟兄們來抓你這蟊賊。”說著從腰裏掏出一大塊銀錠扔過去,看他揚手接住了,“我們的人已經集中到山前路口,有本事的別從後山走,從前邊出去試試!”
那蒙麵人倒還機靈,立刻聽出其中意思,衝劉秀彎腰深深一揖:“山不轉水轉,改日相見!”一溜煙地向後山跑去。
方才被劫持的儒生驚魂未定,見那蒙麵盜賊真是走了,才長舒口氣說:“好家夥,真是有驚無險,我還以為那家夥窮圖匕見,一會兒不耐煩了要兵刃相加呢!多謝恩人搭救,若不是你們,他動起粗來,恐怕我早到陰曹地府見閻王爺去了,還說不定現在無常正逼著我過奈何橋,喝迷魂湯呢!”
聽他說的有趣,劉秀心裏很是得意,頗有幾分英雄氣概地說:“滴水之恩,何足掛齒,這還是他識相,若真動起粗來,隻怕此刻已經束手就擒了。這位老兄,看你的裝束,莫非也是要進京遊學嗎?”
那儒生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劉秀,頷首笑道:“小弟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確實是要進京城遊學。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舂陵劉秀,字文叔。”劉秀爽快地回答,“易走同條路,難逢有緣人。走,咱們不妨結伴而行。”
三言兩語間,劉秀感覺這個嚴光談吐儒雅得體,正對自己心思,沒幾句話就甚是投緣,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激動。劉秀等人一路上晝行夜宿,談天說地,各抒胸中誌向,不知不覺中,已經穿過潼關,來到京城長安。
京師長安不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業、商業中心。僅城牆就有六十多裏長。城中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熱鬧非凡。劉秀、嚴光、鄧禹等人一入城門,便為這座宏偉的城池驚歎不止。高聳的城牆,雄偉的城門,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著京城的尊貴。
劉斯幹眼睛哪夠用,東瞧瞧,西看看,還用手摸摸城門上的碩大的門釘,嘴裏一驚一乍地叫道:“嚇,這麼大的城門,比新野的五個城門都要大。”
劉秀等人也是第一次來長安,第一次見到這麼寬闊的城門,對他的驚訝並不感到奇怪。周圍的行人卻覺得這孩子傻呼呼的好笑,都往這邊看。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譏笑道:“鄉巴佬,沒見過世麵。這城牆每麵都有三個城門。這道門還是小的呢。”
劉斯幹一聽,人家在笑話他,哪裏能忍,板起小臉兒怒道:“扯淡,要這麼多城門幹什麼,鬼才信你呢。”
那男子也不與孩子計較,罵了一聲:“鄉巴佬!”自顧自地走了。
“呸,大地方的人都愛吹牛。”劉斯幹往那人身後啐道。劉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幹,不得無禮,快進城吧!”
其實,那男子並不是吹牛。長安城每麵都有三個城門。劉秀他們是從東麵的清明門進城的。這麵城牆上還有兩座城門:宣平門和壩城門,都比清明門大得多。
一行五人進了城,城裏更熱鬧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兩旁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賣什麼的都有,糧食、薪炭、車船、銅器、鐵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顏料。而且還有人市,專賣奴婢的市場。這些還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西域的商賈或使節。劉秀等人也弄不清誰是哪國人,反正一聽有人嘰哩呱啦地說話,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劉斯幹自作聰明,以為人家也聽不懂他說話,使故意罵了幾句,不料竟有幾個西域人懂漢話,瞪著藍眼珠子追過來,虧他跑得快,才沒惹出麻煩來。幾個人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來到西市大街口。街口的西北角有家酒樓,客人們進進出出,生意興隆。一陣酒香飄來,眾人才感到肚子餓了,嚴光手指酒樓道:“反正已到京城,不必著急,咱們何不在此小酌一杯。”
劉秀、鄧禹同時點頭。一路上,三人已成莫逆之交,可惜還沒有一塊真正開心暢飲過,正好這是機會,豈可錯過。
五個人向酒樓走來,店夥計一看又有生意來了,熱情地上前接待。先把馬匹、行李安置好,然後把他們安排到樓上臨窗的雅座。大家一看周圍的客人,多是儒生和富家人。知道是一家檔次較高的酒店,非常滿意,當即叫上酒菜,嚴光、鄧禹、劉秀邊喝酒邊敘話。劉斯幹、文峰早餓壞了,反正主子寬容,這會兒甩開腮幫子,隻管吃。
酒過三巡,嚴光放下酒杯道:“如今已到京城,不管天下時勢如何變化,求得真學問才是治世濟民的根本。酒後,咱們就去太學報到吧!”
鄧禹道:“劉兄是皇族子弟,跟你我不一樣。”
嚴光有些驚訝,結識劉秀這些日子,還不知道他是漢室子弟,也難怪,劉秀從不以皇族的身份自傲於人。按照當時的規定,入太學的儒生一則是當朝廷臣的子弟,二則是各郡縣舉薦的官宦子弟。嚴光、鄧禹就是後者。但劉漢皇室子弟享有特權,不必由地方舉薦,隻需向朝廷宗室注名即可。
劉秀見嚴光的目光有些特別,也有些不自在,忙謙恭地道:“兩位可先去太學注冊,小弟去國師府劉歆處投書注名,就可入學。我們仍是同窗學友,豈不美哉?”
盡管他謙恭備至,但嚴光、鄧禹一聽到劉歆的名字,還是吃了一驚。劉歆不僅是攝皇帝王莽的國師,而且和其父劉向都是當世盛學古文經的鼻祖。天下儒生誰不知道劉歆的盛名。到底是皇族子弟,一到京城就攀上了這樣的後台,尋常官宦子弟是可望不可及的。
說話之間,已是酒足飯飽。三人結賬下樓,到了樓下,互道珍重,分手而去。嚴光、鄧禹去太學學宮。劉秀帶著斯幹奔國師府。
劉秀第一次來長安,還不知道國師府在哪兒呢。但這不難,劉歆的名字,京城無人不知,一問就知道。穿過十字路口,見前邊有家鐵器鋪,房主正沒事兒閑坐著。他正要上前打聽,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劉兄,請留步!”
劉秀吃了一驚,長安城內,除了嚴光、鄧禹之外,還有誰認識自己?忙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儒生打扮的矮個男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便驚訝道:“兄台是喊在下嗎?”
“不是劉兄,還會是誰!”矮個儒生操著巴蜀口音,恭敬地道。
劉秀看他麵生,不會是故舊,不解地問道:“兄台哪裏人,怎麼認識劉某?”
矮個儒生一臉的恭維之色,揖手道:“在下蜀郡梓潼人哀章,也是來長安求學的。剛才在劉兄隔座吃酒,因而認識劉兄。”
劉秀一聽,他是這樣認識自己的。看對方一臉的恭維相,恐怕別有所圖。這樣一想,便心生厭惡之情。但出於禮節,隻得稍施一禮,道:“原來是哀公子,失敬,失敬。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說完抬步要步。
哀章卻進前一步,討好地道:“劉兄是去國師府吧?在下可以幫忙,給劉兄引路。”
劉秀一聽,更是不快。看來他們三人在酒樓上說的話全被哀章聽到。哀章這麼殷勤,到底為的什麼?於是他單刀直人道:“不敢有勞尊駕,哀兄有什麼話盡管直說,小弟能幫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哀章一聽,眉開眼笑,道:“劉兄真是爽快人,我也就真說了。小弟也是求學上進之人。大老遠地來到京師就是為了進太學習經書。可惜小弟出身卑微,地方上不予舉薦,入太學無門。如今已來京師數月,川資耗盡,正走投無路。求劉兄在國師公麵前為小弟美言幾句,讓小弟也能入太學,遂了平生之誌。”
劉秀半信半疑,也生了同情之心。是啊,天下有多少讀書人夢想入太學攻讀經書,因為太學是當時的最高學府,在太學裏讀幾年經書出去就可以做官了。可是自己是個家道中落的皇族子弟,能否見到國師公麵,尚不可知,又如何幫別人呢?因此他搖頭苦笑道:“不是劉某不肯幫你,實在是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啊!”
哀章卻不肯死心,繼續糾纏道:“不管怎樣,劉兄總是皇族子弟,應該進得國師府,求劉兄帶小弟一同進去,待見到國師公,小弟自有辦法。”
劉斯幹早就不耐煩了,聽他噦嗦個不停,便一步搶到跟前,不客氣地道:“我說你這人咋回事。想當官自己去求國師公,老拉扯我們公子幹什麼!”
劉秀轉頭嗬斥了一句,讓斯幹禮貌一點,不管怎樣哀章也算是一介書生,來長安求學也是實屬不易,因此他更不想駁人家的麵子,於是就同意了哀章的請求,但事情能不能完成,他也不敢保證,畢竟自己也隻是一介學子而已。哀章聽了劉秀的話,簡直喜出望外,他拍著雙手向劉秀答謝,並親自到前麵指路。到太學的路,哀章早已經輕車熟路,根本就不需要向他人打聽,直接就帶著劉秀主仆到了太學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