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節,兄弟妯娌,夫妻共騎,玉鞍白馬,飄舉過市,市民百姓昂首側目。李倓以他那灑脫不羈的口調道:“咱們也弄條小船玩玩?”
宮廷飲宴,製酒千巡,醉臥芙蓉池,佯狂佯歡。
還有貴妃,一朝仰盡千古恩,霓裳羽衣動京華,梨園子弟雲煙似,大唐歌飛響雲霄。然而到底是黯然收花鈿,血淚相和流。
人生可如此繁華,卻終歸如此廖落。
對李倓原存的一絲怨忿,此際亦消失殆盡。
有人卻嗚咽出聲,循聲看去,卻是跟隨李倓多年的一名宦人,隻躲在室內角落裏,掩麵悲泣。
沈珍珠悲從心來,那宦人已匍匐爬行至李俶麵前,連連磕頭,哭道:“殿下死得冤啊。”
李俶緊抿下唇,蹲於塌前,眼底有淚翻湧,卻強自壓抑,左手握著佩劍劍柄,因用力甚大而不覺,絲絲血水滲出。
李泌斥那宦人道:“你莫非還嫌事情鬧不夠大,在此胡言亂語。”又對李俶言道:”殿下今日之舉,必會傳至陛下耳中,事已至此,殿下且慎重,還是速速離開此處為宜,建寧王後事,由臣處置就是。些須顏麵,陛下還是會予我的。”
李俶深自望著李倓遺容,沉聲道:“以先生所見,俶此時該當何為?”
李泌頓一頓,道:“殿下還需忍耐。須知有忍乃有濟,無愛則無憂。”說話間,似是無意瞧了沈珍珠一眼。
李俶站起,轉身,忽的朝李泌長揖於地。李泌連連後退,肅容正色道:“殿下作甚,臣受不起。”
“倓之後事,悉數交托先生。俶為人兄長,以一拜卸責,於天地之前,無顏以對。”說畢,李俶頭也不回,佩劍呯當脆響,邁步而去。
李俶行走極快,元帥府前已備馬車等候。
馬車內,黑暗陰鬱。沈珍珠全身濕透,車緩緩而行,她隻覺得車棚在旋轉,身子軟若柳絮,浸著雨水的身子使也覺得冷,想要把雙臂合抱,卻終於摸索著去握李俶的手。
他的手一樣的潮濕陰冷,黑暗中,他眸光若深邃幽遠,又如利劍穿透簾帷,直刺向不知名的方向,身子僵直如岸,冷硬若石。沈珍珠握緊他的手,低低哀求:“俶,你若心裏難受,那就哭喊一聲,莫要憋在心裏——”
“你可知,害死倓的罪魁禍首是誰?”李俶沉默良久,低聲道。
“就是我。”不等她回答,他已接口,聲音孤矍清冷,“是我教倓結交趁大和關禦敵之機,結交軍中將領,納為已用。是我,是我這個當兄長的,——害了他——”李俶將頭深深埋於雙臂中,複又抬起頭,沈珍珠看見,他眼中有晶亮淚珠滾下。
李俶當日回去便病倒。他自幼習文練武,根基深厚,沈珍珠從未見他有過羸弱之態,此番病來卻如山崩,高熱不退。沈珍珠雖然身體也是不適,卻知自己此時無論如何不可倒下,強自支撐,接納太醫問診用藥,親自服侍李俶更衣洗涮。
李婼前來探視,淚流不止,“身在皇家,涼薄至此,嫂嫂,我隻恨自己不能抽身而去。”
沈珍珠絞一方手巾,覆於李俶滾燙的額上,長孫鄂和慕容林致已無聲無息離開鳳翔,或許不知李倓已然死去。太醫為李俶診斷,隻道偶感風寒,無關大礙,服以祛濕發熱之藥劑,不用幾日就可痊愈。然而數服藥喂下,現已是第三日,李俶仍不退熱,偶爾醒起說不過兩句話,整日介昏昏沉沉睡著。
細長纖指撫過李俶蒼白麵頰,沈珍珠困倦難當,左右環顧,揮手對室內宮女內侍道:“都下去罷。”這才轉過眉,低聲對李婼語道:“你聽來什麼?可知宮中耳目眾多,怎麼信口便說。”
李婼淒然一笑,“我還有什麼可怕的?難不成父皇再聽那女人之話,將我也賜死?”
李倓之事,沈珍珠雖已猜出一二,到底還有疑惑,問道:“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都是淑妃與李輔國做的惡事,她們在父皇麵前誣告倓在大和關籠絡將領,圖謀結黨,可歎父皇竟然聽信傳言,不加核實,就要取倓的命。”李婼忿忿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