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送來一包軟中華。
鄒雲拿起圓桌上的蕃茄汁,吸了一口。
這陣子,不見你動車了,鄒書記。馮仲問。
鄒雲道,哪還有那個閑心。
馮仲笑笑,側過頭說,鄒書記,你小舅子現在開的是一輛新寶來吧?
鄒雲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明白馮仲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難道上次秦曉妍和小舅子來,他們見過麵?不可能呀!
馮仲又道,鄒書記,有件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聽了馮仲這話,鄒雲心裏更不踏實了,就說,馮局長,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看你吞吞吐吐的,把我當外人了是不?
不是,這事件離工作遠了一點,我怕……馮仲把早已熄滅的煙頭,放進煙灰缸裏,你知道你小舅子那輛車,是怎麼來的嗎?
鄒雲說,給人撞了,人家陪他的。
噢!馮仲點下頭,他原先那輛車應該是賽歐吧?
鄒雲已經感覺到,這裏麵有什麼事了,就望著他說,馮局長,這裏頭到底有什麼事?
你也不想想,賽歐換寶來,這世上有那麼便宜的事嗎?馮仲說,鄒書記,我聽說肇事那家公司的後台掌櫃,有可能是畢慶明。
畢慶明?鄒雲呆住了。
我今天跟你打這個招呼,意在讓你鄒書記在上江別出什麼事,你腳下的路可是比我長。馮仲又拿出一支煙,點著了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許這裏麵沒什麼事,是我多心了。話傳來傳去的容易走板,你現在也不必當個事去想,回頭問問你小舅子,就什麼都清楚了。
鄒雲回想秦曉妍和小舅子來時的一些場景,猛然意識到,秦曉妍那天失態的地方不少,尤其是自己和小舅子一說到車,她就躲躲躲閃閃。按說她那麼喜歡車,沒有理由不往車的話題裏摻和。如今畢慶明的影子,又從寶來車上閃了出來。鄒雲不由得就把這個影子掛到了於副主任打來的那個電話上。由此他認定,現在東能不是有沒有問題的事了,而是這個問題會有多大?看樣子馮仲也有可能陷進去了,隻是深淺程度,還不好猜測。
鄒雲心裏突突了幾下,然後他以東能的問題為背景,又把另一個曾讓他多疑的現象想明白了,就是他看出來這些日子裏,馮仲精神不集中,情緒低落,原來愁結在東能!
鄒雲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馮仲。他問自己,馮仲選擇這個時候向自己透露這個信息,用意何在?說是畢慶明搞的鬼,他難道就能清清白白?說不定,撞車賠車這個買賣,當初就是他指使畢慶明幹的!順著這個思路往下分析,鄒雲認為,真要是馮仲和畢慶明聯手算計自己,並提前設下圈套,那應該說他們對自己一踏進能源局就有了明確的防範意識,而且鋪設的這個伏筆,也具有相當程度的殺傷力。可是,鄒雲也有些困惑,當初他們的後腦勺上,怎麼就能長出那樣一雙洞穿未來的眼睛呢?自己剛來時,並不被大家看好呀!
想到這,鄒雲渾身發冷,因為他感覺到,車的圈套,可不是避孕套之類的小圈套,這不僅僅是賽歐和寶來之間十幾萬差價的問題,這裏潛藏著政治麻煩,抖落出來的話,就是一樁變相受賄案!到那時,自己在能源局所做的一切,還有未來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不說,還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然而鄒雲此時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馮仲說的那個公司,其實不是畢慶明的公司,而是他馮仲裝卸私家利益的碼頭,由他妹妹馮英出麵打理往來業務,馮仲的角色是幕後操縱者。剛才馮仲之所以要那麼說,是他認為現在那麼說的分量正好,自己沒必要這就現出真身。那層特別的意思給了他鄒雲,也就達到目的了,料他鄒雲事後也不會去找畢慶明對質。
昔日馮仲在北京給鄒雲製做的這個把柄,確實顯示出了馮仲的精明,以及放長線釣大魚的技能。今年三月五日,馮仲去北京辦事,中午被一個副局長弄到了家裏吃飯。而鄒雲的家,正好就在副局長住的那個樓裏。
飯後,副局長送馮仲,在樓下看見了鄒雲的愛人秦曉妍正從賽歐車上下來。副局長就告訴馮仲,從車上下來的這個女人,就是鄒雲的老婆。馮局長,你們沒見過麵吧?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副局長問。
馮仲想想說,喝酒了,免了吧。沒想到鄒書記家,也有車了!
副局長道,前些天,還沒看見她開,像是剛買的。
過了幾天,馮仲來北京開會。散會後,他就把一個日後用於製約鄒雲的方案,往行動上落實了。撞車這個活,他交給了妹夫樹叢,事後賠償的事,他塞給了妹妹馮英。將要用於肇事的那輛七成新的藍色桑塔納,是馮仲從部裏一個手裏擁有實權的副廳長那兒借來的私家車。馮仲當時想,幹一次是一次,這次行動幹脆一槍打倆,因為送錢巴結副廳長,送的是時候,還行,要是火候不對,就會搞得別別扭扭,而找茬賠他一輛新車,就好打馬虎眼了,也講究。
要說故意撞車這個活,嘴上幹容易,真到了下手的時候也挺難。首先得盯住要禍害掉的那輛車,然後再找合適的地點和時間行動。最後要考慮的,就是撞擊程度。這可是個要工夫的活,刮一下或是掃一下不行,撞得稀哩嘩啦更不行,成事全在一個度的把握上。樹叢辛辛苦苦跟了兩天的梢,才在一家小超市門口瞅準了鄒雲愛人從超市裏走出來這個空當,開著七成新的桑塔納助跑了三十來米,控製住理想的撞擊車速,照著賽歐的小屁股一溜煙衝過去。嗵一聲就把賽歐頂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上。而這時鄒雲的愛人距離事發現場大約隻有六七步路,撞車的場麵讓她看得明明白白,但又沒有把她嚇傻了。可以說樹叢這一次把活做很出色,哪個環節都是恰到好處。
然而讓馮仲沒有想到的是,鄒雲愛人開的這輛賽歐,居然不是鄒雲家的財產,而是鄒雲他小舅子的。對此馮仲盡管有些遺憾,不過他事後一琢磨,小舅子這個身份,在他埋下的這個伏筆裏,也挺重要,直係親屬,到時對鄒雲的殺傷力,照樣不會輕。
馮仲針對鄒雲製造把柄的動機,多半是源於他的官場直覺。他意識到日後這個鄒雲,有可能跟自己站到一個舞台上較量,那麼先期在這個人身上隱蔽投資,就等於在日後黑暗的世界裏,給自己鋪設了一條通向光明的秘密通道。將來沒事也就算了,隻當是白送給鄒雲小舅子一輛車。可一旦有了事,車上的投資,就能顯現出巨大的回報效應。到那時有嘴難辯的鄒雲,就不能不在乎他的前途。而在乎他的前途,有些事他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事他還要伸手幫忙,不然大家就走魚死網破這條路。不過,馮仲也清楚,到時拿車跟鄒雲談交易是有前提限製的,那就是不能超出鄒雲的權限,超出了,你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無能為力。至於說馮仲,為什麼要選擇這個時機把車的事,用移花接木的方式告訴鄒雲,馮仲當然有自己的想法。近來,他對東能以及畢慶明的感覺非常不好,總有種災難將至的恐慌。外加王陽自殺、趙新天獲救無望,這些都是導致他心態失衡的直接因素。於是出於本能,也是基於人性較量的一步棋,馮仲把昔日在北京設下的伏筆,略微做了一下修改,把畢慶明拎出來投石問路。他認為在這個非常時期裏,有必要試試鄒雲對畢慶明有沒有特殊反應,東能的幕後事,他到底掌握多少?信息都是從哪得來的?還有北京的有關部門,近期是否有可能針對東能發起海陸空聯合執法行動,實施閃電式全麵打擊?因為他明白,隻要畢慶明平安無事,自己的腦袋就不會搬家。再說鄒雲,他是個聰明人,把話點到了車上,他該怎麼做,他心裏會有數的,裝糊塗對他來說,沒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