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世外桃源(1 / 2)

珊突然停下緩慢的腳步,津津有味地觀看女人將揉捏成扁圓形狀的麵團貼入村子裏共用的火爐內壁。饢,她吃過很多次,不過,像這樣親眼觀看烤製過程還是第一次。換做平時,村民一般會將麵團放入自家火爐,再覆以滾燙的爐灰和沙子進行烘烤,而今日正巧趕上宴席,全村都要分食,所以動用了可以一次性烤製多個饢的共用火爐。另一邊,還有兩名男子正在烤製羊肉。烤饢的女人是維吾爾人,兩名男子分別是唐兀人[1]和宋人流民。珊又移步至村裏共用的水井邊,前來打水的是些蒙古人和突厥穆斯林。距離水井不遠處種有一片菜田,一個吐蕃人正在用珍貴的井水澆灌農作物。洛桑,美琴說需要蔬菜。洛桑,人如其名,是個心地善良的男人,他帶著善意的微笑從珊的手中接過籃子。珊抬起頭望著麵前這個高個子男人,隱約回憶起在塔克拉瑪幹某個叫不上名字的沙丘與他相遇那日,錯將乘著鈴聲而來的他當成潾的瞬間,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那是兩張完全不一樣的麵孔。看著陽光下的洛桑,她不明白當時為何會產生那樣的錯覺。盡管如此,對於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珊而言,遇見洛桑簡直太幸運了。珊來村裏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倘若當時沒能遇見洛桑,她與兩個同伴定是熬不過這段日子,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荒漠裏了。從月圓之夜在沙漠裏聽見鈴聲開始,接連不斷地發生了一係列令她震驚的事情,她甚至懷疑自己依然徘徊於夢境之中。當時,她的臉埋在沙裏,完全失去了意識,是山羊溫柔的舔舐讓她蘇醒過來。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帳篷屋裏的床榻和用羊毛密密縫製的被褥。一個臉上掛著親切笑容的中年婦女湊上前,遞上一碗羊奶道:小口慢慢喝。女人嘴裏說的是高麗語,驚得珊差點打翻手中的碗。幾年前的那場逃亡隻是一場夢嗎?在玬的幫助下,與鬆花等人乘船漂洋過海;在大都開客棧;與壯宜一同前往撒麻耳幹尋找潾,難道這些全都隻是一場夢嗎?難道謜依然是高麗國王,自己依然無法逃出他的手掌心嗎?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大大的眼睛不安地來回轉動。女人見狀立刻拉著她的手道:你邊喝邊聽我說。我叫美琴。這裏是位於塔克拉瑪幹沙漠深處的偏僻村落。我們村的村民洛桑在沙漠裏發現了你和你的兩位朋友,將你們帶了回來。他們全都安然無恙,正在其他村民家中休養,一會兒再去見他們吧。”這裏是沙漠裏的村落?塔克拉瑪幹沙漠裏有高麗人聚集的村落?”不是,村子裏隻有我一個高麗人。現在加上你和你的另一位朋友,一共三個。高麗女人望著滿臉疑惑的珊,向她大致介紹了自己和村落的情況。被遣去元朝做貢女的高麗女人本是平民身份,卻淪落為蒙古貴族的女傭,不僅要做各種各樣的雜活兒,還慘遭性虐待。宋人男仆心疼女人,便同她一起逃了出來。他們四處躲避主人的追捕,甚至踏進了沙漠。和珊一樣,他們也在沙漠中迷了路,遇見了那個乘著鈴聲而來的人。後來便來到了這個彙聚各色人等的特別村落,在這裏安下身來。女人說,這個小小的綠洲村落原是維吾爾人的聚居地,自從那位被逐出蒙古的薩滿巫師與其追隨者來到這裏之後,四麵八方的民眾也紛紛安身於此。巫師布赫朝魯雖遭驅逐,卻依然充滿神力。他在沙漠及其附近尋找靈魂相通者,不論身份貴賤統統帶回村落。巫師所找到的靈魂相通者無一例外都是需要救助的孤獨靈魂,而村子很快就成了各色人等共同的家園。這麼說來,是那位名叫布赫朝魯的巫師救了我們嗎?珊詢問美琴,美琴搖頭道:布赫朝魯年事已高,幾乎動彈不得。是哈密將我和丈夫淳楊從沙漠帶回來的,他是維吾爾人。離我們愈來愈近的鈴聲出自哈密的鈴鐺,那是被布赫朝魯賦予了神力的鈴鐺。而你們一行人聽到的聲音則來自洛桑的鈴鐺。洛桑從烏斯藏翻越昆侖山而來,途中被哈密發現。聽了美琴的介紹,珊才得知,哈密與洛桑二人並不是布赫朝魯特別的弟子,而是定期前往綠洲中的大城市購買村落所需物品的年輕村民。也許滿載行囊穿越沙漠本就需要神力相助,不過首先還得具備過人的體力。拯救她的不是鈴鐺神秘的魔力,而是一次偶然相遇所帶來的幸運,更確切地說,這幾乎就是個奇跡。這份幸運帶給她深深的感動。她雙手合十,向佛祖致以誠摯的感謝。美琴也跟著合掌拜謝。珊望著她問道:這裏的人難道不是都信奉布赫朝魯的神嗎?”這裏沒有人強迫你去信奉什麼。哈密是摩尼教[2]徒,洛桑雖供奉佛陀,但是和我們不太一樣。這裏還有穆斯林和景教徒,大家不會排斥彼此的信仰,而是互相尊重。重要的是,我們開墾著同一片土地,也一同照料老人和孩子。”如果村子裏發生事端,那麼誰去解決呢?到時候就會依靠布赫朝魯嗎?”所有人會聚在一起探討。這個村子的老人說過,隻憑一個人的智慧很容易讓他傲慢自負,即便布赫朝魯也會如此。真是奇怪的村子,珊跟著美琴從她家裏出來,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如此想道。村子裏外全都是沙子,光禿禿的灌木作為籬笆,將村子的內部和外部區別開來。但是這籬笆並不是為了防備外界而搭建的,而是為了阻擋狂風刮來的沙子。房屋使用有限的材料搭建而成,外觀上大同小異。而內部則裝飾著各自從故鄉帶來的物品,由此可以推斷住在裏麵的人來自哪個地方。除了為數不多的幾件私人物品,其他東西幾乎全是村民共同所有。從公共水井中挑水,灌溉培育公共麥地裏用來製作饢和麵條的穀物,也會飼養綿羊和山羊等公共家畜。宅地旁種植著共同食用的蔬菜,大家的小孩都聚在村子中央玩鬧嬉戲。這裏沒有誰隸屬於誰,而是自行做好分內之事,自己做不了的時候就會互相幫助。不存在為了確保自己的所有權而爭鬥、告發、放高利貸或者負債的事情。大家會在必要的時候使用村裏的東西,並且會主動讓給有需要的人,完全不會有人多占或者多用。這個地方雖然貧困,但是卻很美好。其實,他們並不覺得自己貧困。真是個奇怪的村莊,珊再次想道。同時,她又很喜歡這個奇特的村莊。“我們很清楚,如果不互相扶持,是無法生存的。”<\/a>美琴說道。或許正如她所說,貧瘠的環境可能平息了他們內部會滋生的大小衝突,並且培養了他們謙讓和節製的美德。但是,所有人都耐得住這般無欲無求的生活嗎?美琴繼續說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來到這裏的人都會定居於此。在沙漠中迷路的人,大部分都會在恢複力氣之後,帶著從這裏獲得的水和食物離開。所以,他們隻是路過的客人。村子裏的人也是,有的會因為思念故鄉而離開,但那種情況非常少見。生活在這裏的,其實都是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人。他們把這個村子視為自己的故鄉,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