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瓊漿(1 / 2)

過了許久,珊終於睜開了眼睛。她的身體像浸濕的棉花一般沉重。不,她的身體像掛滿了幹燥的沙袋一般沉重,這樣說似乎更恰當一些,因為她的身體已經極度缺水。極度的疲憊也並未帶來滿滿的睡意。她抬眼一看,一輪巨大的明月不知不覺間已經升至沙丘之上。農曆十五月圓之日就要到了嗎?她扳著手指頭算起日子來。幾近滿月的月亮像一個碩大的銀盤鑲嵌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這月亮美得讓人心裏發涼。在人們的印象裏往往都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而此時沙漠與清冷的圓月搭配,那種震撼人心的美絲毫不亞於落日。皎潔的月光將地上的孤寂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在沙丘之上碎裂成白色光輝,如閃亮的銀粉般傾灑而下。這一點也不像是人世間。”珊心想。說不定這裏就是通往陰曹地府的路口。倘若無法逃出這片沙海,就真的會死在這裏罷……奇怪的是,她並不畏懼。也許是因為這隱隱月光散發出無限魅力,讓她感覺自己就躺在世界的盡頭。淹沒脊背的沙子溫暖而柔軟,像搖籃,亦像墳墓。潾,說不定我們會在那裏相遇。那裏是死人相見的地方,與這裏相似的地方。珊微微坐起身,隨手抓住一把沙子。沙子滑落而出,惹得指縫一陣酥癢,好像那虛無的時間從她身邊悄然流逝——這是與你分別後逝去的時光。攥緊的拳頭下堆疊起高高的沙堆——這是許久以來累積在我心中的思念。她彎起胳膊,將沙子聚攏,覆蓋於胸腹之上。這裏便是我的墳墓,直到最後一刻我都在想著你,隻想著你。一滴眼淚順著她的麵頰滑落。身體裏的水分似乎都已蒸發殆盡,可這眼淚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珊隻覺得荒唐,淡淡一笑。她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衝著俯瞰自己的月亮送去笑容。看上去清冷無比的白色月光卻比陽光還要溫暖柔和。太陽不願讓別人看見自己的模樣,於是毫不留情地釋放著它的光芒;而月亮卻希望別人能盡情地欣賞自己,於是赤身露體地呈現在你我的麵前。在這溫柔的月光中,她恍惚有種陷入沙子裏的幻覺,仿佛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她褪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似乎成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存在。都說人死後便記不得今生,難道就是現在這樣?珊在溫暖的沙子裏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仿佛同月光一起碎裂,乘著風沙,飄散至遠方。若我先去了那個世界,認不出遲來的你該怎麼辦,潾?又或許,將你刻在心頭奔赴黃泉的我遇見的卻是一個記不起我的你?如果我們都忘記了彼此的一切?為了找尋你而四處奔走的那些時間都去了哪裏?珊突然睜開了眼睛。就這麼死掉實在太冤枉了!她不再受這月色的蠱惑,猛地坐起身來。這時,耳邊傳來沙子滑落的沙沙細響。這並非隻屬於她一個人的不眠之夜。一直未曾動彈,蜷縮成一團的壯宜動了動身子。可是太冷睡不著?珊使勁用手背擦去風幹的淚痕,將搭在膝蓋上的羊毛毯遞給了壯宜。壯宜搖了搖頭,用拇指指了指蒙頭大睡的阿齊茲。真想知道他為何能睡得這麼香。縈繞在那張毯子下麵的鼾聲甚至蓋過了壯宜的耳語聲。想必是太累了罷。”也許。不過,你沒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嗎?”味道?有什麼異常跡象嗎?壯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小心翼翼走上前,借助月光掀開了毯子一角,仔細觀察這個穆斯林商人。有什麼可疑之處嗎?珊有種不祥的預感,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為了不吵醒商人,壯宜小心而謹慎地慢慢將手伸向商人胸部與腹部之間的疊層。他抓到了什麼!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阿齊茲和白天那群盜賊是一夥的?珊緊張萬分,就連發尾也在跟著用力。就在這時,壯宜將他掏出的東西亮了出來。瞬間,珊緊繃的身體突然癱軟下來,她隻覺荒唐,不由得失笑道:我的天……這人,怎能這樣?她接住壯宜遞過來的沉甸甸的小皮囊,拔下了上麵的蓋子,窄窄的入口處散發出濃鬱的香甜氣味。壯宜所說的味道並不是什麼異常跡象,而是這香氣。他定是覺得分量太少,一個人喝都不夠,所以才會蒙上毯子,偷偷拿去潤嗓。您快喝一點,小姐。您現在一定口渴到連說話都費勁了吧?”可是,阿齊茲醒來便會發現葡萄酒變少的。”是他親口說的,自己手中沒有任何東西。本就不存在的東西,消失了又有何妨。就算他發現酒少了,也無話可說。壯宜微笑道。這個斯文的武人還是第一次露出如此調皮的微笑。珊高興地衝他笑了笑,飲了一口葡萄酒。醇厚的香氣一下子填滿了她的口腔,甚至擴散至鼻腔深處。這該是她有生以來喝過的最香甜的酒水,隻一口,就連皮膚底層最細小的角落也被瞬間喚醒。這酒簡直稱得上是生命之水。若說身體的缺水程度,就是喝光一整袋也不可能完全消解,珊卻隻飲了一口便將皮囊遞給了壯宜。壯宜示意珊再多飲一些,她卻連連搖頭,謝絕了壯宜的好意。壯宜接過皮囊,竭力避免嘴唇的碰觸,飲了一口葡萄酒後說道:我終於知道他為何會睡得這麼香了。他笑著把皮囊再次遞給了珊,珊又飲了一口後將皮囊再遞回去。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飲,那隻沉甸甸的皮囊也在一點一點地變輕。一直往西走就真的能逃離這片沙漠,重新踏上原來的路嗎?珊對著幾乎空掉的皮囊又是咕咚一口。她本就不勝酒力,這回又是空腹飲酒,很快便醉了,說話也已經有些含糊不清。她似乎感受不到寒冷,將身上的毯子推至腳下。壯宜接過她遞過來的皮囊,飲完最後一口,歪頭道:如果別無他法,就必須選擇相信才是。”假如我們逃不出去,不管怎麼走都隻有黃沙該怎麼辦?我們現在連葡萄酒都沒有了!她從壯宜手中搶過皮囊抖了抖,將最後一滴酒滴進嘴裏,咯咯笑了起來。見酒水已經喝光,猛地將皮囊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