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說到最後遲疑了,她輕輕轉過頭看了一眼門外。嗯,細微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門縫中傳了過來。是他在聽著的意思嗎?她用手半掩著嘴,盡量壓低了聲音。“現在天越來越熱了。這房間其實有問題,你也知道,這裏連個通風口都沒有。夏天的時候人待在這裏會虛脫死亡的。我和其他淑女們不一樣,如果不動彈身子,就會失去活力。幾天不吃東西躺著一動都不動的話,真的就像病人一樣。我剛才裝病裝得那麼像樣,你不是也看見了嗎?王上一定會問,我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我就說這裏沒有通風口,在屋裏待得有些虛脫了,出去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很快就會好。你覺得王上會拒絕嗎?我會爭取到王上的許可,不用擔心!如果用這樣的方法到了外麵,我那天絕對不會逃跑。一次、兩次,經常去外麵停留一小會兒,漸漸消除王上的戒心,讓他以為我絕對不會逃跑!這樣一來,王上就會放鬆對我的監管,在外麵停留的時間也會慢慢變長。期間,一定會找到機會的。夏天結束之前一定會有這麼一次機會。我們得想辦法,到時候不要讓王上追究護衛的責任。”“你錯了。那時不管是否在你身邊,所有的護衛都會死。”房門突然打開,靠在上麵的珊猛地一個趔趄。但她嚇了一跳不是因為穩不住身子,而是因為謜站在她的背後。“謜!”她嚇得臉色蒼白,仿佛看到了鬼差。謜俯視著她,嘴角帶著笑意,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們全都會死,珊。那天沒有當值的人也會死。還有分配到這個宮殿的人,不論男女全都會死。甚至包括趙妃。”“怎麼能……他們和此事沒有任何關係,那些人是無辜的!”“我的意思,就是讓你在行動之前先顧及無辜之人的性命。想逃就逃吧,到時候我就認為,那些人的性命對你來說不過如此。”“騙人。你在騙我對不對?說你在騙我,謜!”“我是一國之主。不要輕視君王之言的分量!”謜猛地關上房門,沉重的房門猛地震了一下。他大步走到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他都沒有回頭去看依舊癱坐在門前的珊,用命令的口氣說道:“過來。”“我在這裏就好。”她兩隻胳膊抱著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上麵,身體也緊緊蜷縮了起來。謜瞟了她一眼之後就把視線收回,又倒上酒喝了起來。他接連喝了幾杯,房間籠罩在凝重的靜默之中。“就那麼……”謜低聲說道。“……想逃走嗎?在我麵前裝出笑意盈盈的樣子愉快地聊天,暗地裏卻在琢磨什麼時候逃走。你還真夠忙的。別有用心地靠純真的語氣教唆我的侍衛,你準備去哪裏,珊?”“你親口說過,隻要我老實待著就讓我見福田莊的人。是你沒有遵守約定,謜。”幹澀嘶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謜哼地嗤笑了一聲。他往空杯裏倒滿酒,說道:“你是說,準備出去與那些家夥相見嗎?怎麼見?”“如果問真琯的話……”“你和真琯都親近到可以進行密談了,他竟然什麼都沒告訴你?你不知道福田莊的逆賊們最後都怎麼樣了?”“什麼……怎麼樣?”“雖然你也不可能從這裏出去,但即使出去了也見不到他們。因為你無法見到。”珊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謜悠閑地喝著酒,她的手掌啪地一聲落在他旁邊的桌麵上。“那是什麼意思,謜!”“一些人死了,其他一些人逃了。他們本來就有謀逆之心,信不過我,攻擊了真琯的部下,把他們全都殺害之後逃走了。果然是逆賊一貫的行事風格。”“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動不動就是這句話!你那麼相信真琯,自己去問他吧。如果是他說的,你就能相信了吧。”她的手緊緊攥住桌上的綢緞布,而後腿軟得就那樣癱坐下去了。桌布被她扯下,連帶桌上的碗也胡亂翻滾著。瓶子和盤子伴隨著哐當哐當的響聲掉在地上摔碎了,食物也散落一地。然而謜依舊泰然自若,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珊,就算你現在逃出去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亦沒有可以見的人。所以你還是乖乖呆在這裏,不要再用這些沒用的伎倆折騰真琯了。從前的彥昌宮即將改建成我的宮殿,所以在搬去那裏之前,你再忍一忍。去了那裏,你自會輕鬆很多。”“我不想。”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失魂落魄地呆坐著喃喃自語道。謜聳了聳肩,起身從小小的壁櫥裏掏出一瓶酒來,他倚著牆一邊倒酒一邊說道:“你不願意也沒有辦法啊。你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我有。”不同於她模糊不清的側臉,她的語調聽上去卻格外地堅定。謜咽下酒水,眉間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珊慢慢回過頭望向謜,她的眼神漸漸有了生氣。“謜,我有可以去的地方,我必須得去。那裏有我的朋友,他們都在等我。我答應過他們一定要去。他們也答應我會一直等我。”“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你就去?就算你從這裏出去,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見到那些家夥!你這輩子,直到老死都要因為這個不明確的約定奔走於天地之間嗎?”“沒錯,就是這樣。這輩子,直到老死,我都不會放棄,我要奔走於天地之間尋找我的朋友。還有潾。”謜的眼睛裏火光四濺。“我不是與你說過嗎?潾已經將你托付於我了。潾他不想將你置於危險境地,你出麵尋他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即便如此我也要尋他。找到他,見到他之後,我要問問他,為何不帶我一起走。”“可惡!我已經跟你說得明明白白,還有什麼可說的?!”“可是謜,我必須見到潾……”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滾落下來。她慢慢抬起那隻無力地垂在地上的手,用力地按壓著自己的胸口。“這裏有個東西異常的熾熱,堅硬。一想起潾,它就會變得愈加膨脹和炙熱,我的心就這樣被它熔解、摧毀。這種感覺太過痛苦,我試著不去想他,卻始終未能如願。我努力不讓自己記起他,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抹不去他的身影。如果我不去見他,就這樣一直見不到他,這裏會燒化的。這裏燒化了,我就沒命了……”她的手指彎折成鉤子狀,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一樣向下抓撓著胸口。謜端著酒杯踉踉蹌蹌地朝她走了過去。杯裏的酒水因為他搖擺的步伐晃悠悠地灑落一地。他站到珊的身前,正想喝酒,當他將杯子貼上唇,酒杯已經空空如也。他看著沒有一滴酒水的杯子,苦澀地咂了咂嘴。這時,珊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謜,求你將我趕走吧,趕得遠遠的。趕去海的那頭,沙漠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