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塊聖地。在一片神聖的氛圍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整理好衣領,沿著幽靜的羊腸小道,經過一些嶙峋怪石壘砌而成的牆壁。上麵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坑,盡管天氣十分炎熱,但水坑裏還是積滿了水。是誰在這裏挖了這麼多井呢?是大自然,還是時間,抑或是神靈?一定不是人類。在不到一百年的生命裏,不會有人願意去嚐試。“第一次來這裏吧?這種風景在別的地方是看不到的。可能經過了滄海桑田的巨變,水將岩石衝蝕融化而形成的吧。看上去像井一樣,這個山包被稱作‘五十井山’。”潾一邊聽著老人的講解,一邊不住地點頭。遠處的大海盡收眼底,五十井山是擺脫世間煩惱、適宜潛心修行的頭陀山開始的地方。山頂的風十分猛烈,似乎能將他和老人吹跑。頭陀山也常被人們稱作大風山,山勢險峻,讓潾為之震撼。望著眼前這座靈山,他的眼睛裏綻放出一股絕不服輸的光芒。老人看著潾深邃的目光,搖了搖頭,突然來到一株鬆樹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要急。即便你肯低頭,大山也不會接納你。登山也是一種修行,要邊走邊反省自己走過的路,慢慢地向前走。”“先生,您這把年紀,不知身體是否能吃得消?您要是累了,可以從這裏下去……”“此話差矣!這座山是我起居休息和修行之處,公雖正當年,但恐怕也比不上我這老朽。”果然,如此險峻的山路,老人走了這麼久,居然一點疲倦的神色都沒有,花白的胡子下麵露出一絲淡然的笑容。潾站在旁邊,嘴角露出一縷敬佩之色。“哦,對了……”老人突然皺起眉頭,嚴肅地說:“科舉及第、做官封爵也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早就不是先生了,叫我居士吧。”--“不要叫我邸下,叫我謜,直接叫名字好了。”老人的話讓潾想起了某個人,心裏湧上一股暖流。如果當初叫了名字,是不是和現在的關係就大不一樣了呢?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那麼叫過,而此時此刻,卻乖乖地按照老人的話去做了。“即便居士已經告老還鄉,但在下依然需要居士的幫助。邸下還記得以前東安居士向王上諫言,批判朝中趨炎附勢之風的情景,因此希望您能夠在他的身邊輔佐他。”潾慢條斯理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殷切的期盼,老人裝作沒聽見,將頭扭向別處。眼前的這位老師就是休休--李承休。他曾經兩次作為書狀官[1]赴元,就連上國也對他的文筆大為欣賞。他為官十六年,追查權貴霸行,罷免貪贓枉法的地方官,指責王及其親信的不足。他曾幾次辭官,不攀附權貴,剛正不阿。被罷官之後,回到了自己曾經生活了很久的三陟縣頭陀山隱居,並寫下了《帝王韻記》和《內典錄》等著作。“你能看見人們為了祈願精心壘砌的石塔嗎?那不是一個人壘砌的,一個人殷切地祈願,放了一塊石頭,後來又有人過來祈願,又在上麵放了一塊石頭,於是,來的人多了就成了一座高高的石堆。我記得,蒙古也有這樣的石塔,他們把這個叫做‘敖包’,綏靖侯您既然來了,那就許個心中最想實現的願望,放塊石頭吧。”在老人手指向的地方有一個大大的石堆,幾百個大大小的石頭整整齊齊地堆砌在那裏,形成了一個石塔,似乎在證明這片土地的神聖。這裏的石塔不止一個,周圍還有很多,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像刀那麼長,有的像岩石一樣寬。看到四處散在的石塔,心中不免會燃起一種拾起一塊石頭許一個心願的衝動。盡管老人故意岔開了話題,但潾卻不達目的不罷休。“我的願望就是居士您輔佐邸下,如果在那個石堆上放塊石頭就可以實現願望的話,那我當然願意。”“天哪,太倔了,我已經七十有三了,對邸下還有什麼用呢?”“邸下將會繼承王位,現在有很多人追隨他,如果這些人真的能夠認同邸下的遠大誌向,那也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但有很多分明是為了一己之私阿諛奉承,假意逢迎。邸下需要的不是我這種處世不深、不會看人的人,而是像居士您這樣閱曆豐富、學識淵博、眼光獨到、可以明辨是非的人。這是邸下最真誠的願望。”“嗬嗬,邸下的意願。公向邸下推薦老朽,卻說是邸下之意。我這個隱居山林、以讀書寫字為樂,並願以此了卻餘生的老朽,您就放過我吧。”“對不起!”潾笑了,笑中夾雜了些許歉意。老人說得沒錯,是自己向世子推薦了李承休。無論做什麼,需要有人才能推動,然而往往也因為人,生出很多事端。與世子誌同道合的人都在呼籲改革,但他們誌趣相投,卻無法和睦相處。同胞兄弟尚且不可能凡事意見一致,來自不同家世和地域的人出現意見分歧更不足為怪了。對於世子的意誌,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從而也就會付出不同的實踐,做出不同的評價,其中少不了魚目混珠之人。有的人現在看似忠誠,以後也有可能依附世子的權勢橫行霸道;有的人現在擁戴王,但隻要世子拋出橄欖枝,他們就會立即棄暗投明。潾認為,要進行改革,不能因為自己的擁護者不斷增多就一味吸納,真正的改革是要挑選改革的舵手,選拔能夠助世子完成改革大業的有識之士。謜聽著潾的話,點點頭問道:“那怎麼辦才好?”“一定要讓公平公正、敢於諫言的人在您身邊輔助您。”潾回答道。那不是有你嗎?謜用頑皮的眼神看著潾,而潾卻搖了搖頭。“前殿中侍史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多次被降職罷免,但卻一直敢於直言不實之事。”“那你就去說服他吧。”謜答應了,所以潾才來到這裏,來到頭陀山。老人早已看穿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但老人不置可否,隻是起身慢慢地朝前走去。“歇了這麼長時間,上去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