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小鬼,大人說話,你們插什麼嘴?你今天是想找罵呀?”香兒自作聰明,沒想到介元開始和孩子較真起來,躲開了飛燕的視線。然而,不管介元做什麼說什麼,飛燕還是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直到確定孩子的眼淚完全幹了,才將孩子放到地上。飛燕拿起地上的筐準備到屋裏去,這時,孩子突然抓住了她的裙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孩子也一聲不吭地緊緊抓住母親的裙子,眼裏流露出讓她陪自己玩的懇求神情。飛燕慢慢蹲下身來,撫摸著孩子的頭。孩子的臉上可以看到武皙的影子,眼睛長得最像。眼睛、鼻子和嘴,沒有一個地方不像她和武皙的,而唯一不像的就是臉上那道傷疤,好在傷疤是不遺傳的。孩子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隻是緊緊地拽著母親的裙子。這孩子說話晚,香兒娘對飛燕說,都是她這個當娘的不跟他說話造成的。但飛燕還是很固執,即便在孩子麵前也不肯開口。不,這不是固執,就像是天生話少一樣,輕易不肯說話。是讓武皙命喪九泉的負罪感讓她變得寡言少語,現在又因為自己沒有培養好孩子的自責感讓她不敢作聲。“都是我的報應,所有的報應都來找我吧,請放過我的孩子吧。這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貧者一燈--傳說舍衛國有一個女乞丐,她用自己乞討來的一文錢去買油供佛。夜晚,國王供奉的佛燈熄滅了,隻有她這盞小小的油燈依舊亮著。飛燕借這個典故給兒子起了名字。這個點亮油燈的女子就叫“難陀”,她是想將兒子獻給佛祖。看著兒子,飛燕不禁鼻子一酸,嗓子也哽咽起來,但眼眶卻是幹澀的。自從親眼目睹了武皙的死,從前那個多愁善感的她不僅變得沉默寡言,也就此與眼淚說再見了。不言不語、不哭不笑,她能為兒子做的就是充滿柔情地撫摸他。“難陀可能是想和娘親玩兒。”乖巧的蘭實很是喜歡孩子,見難陀不會說話,便開口說道。難陀拽得更使勁了。飛燕看著孩子耍賴的神情,將孩子的手指一個個掰開,抽出了裙子,然後轉身彎腰拿起了筐。她剛要踏進有紡線機的房間,裙子就又一次被狠狠地拽住了。“媽……媽……”飛燕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靂一般,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見抓著自己裙擺的孩子,用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抬眼看著自己,臉上依然是三歲孩子不該有的成熟的表情。是我聽錯了嗎?蘭實的驚叫聲和歡呼聲打消了飛燕心中的疑惑。“難陀說話了,嬸嬸,難陀剛才說話了!您聽到了嗎?”聽蘭實這大聲一叫,介元和香兒也停止了拌嘴,匆匆忙忙跑過來。“媽媽。”孩子又清楚地重複了一遍,好像戲班裏的小醜在表演技藝。周圍又一陣歡呼雀躍。“天哪,這小子開口說話了!終於開口說話了!”“難陀,再說一遍!你叫聲哥哥!會叫哥哥嗎?”飛燕手裏的筐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苧麻團掉在地上滾來滾去。飛燕一下子抱住了孩子。“媽媽,媽媽。”難陀一遍一遍地叫著,香兒使勁伸長脖子,讓難陀喊“哥哥!哥哥!”,介元也在一邊心急如焚地讓他叫“叔叔!叔叔!”。難陀乖乖地聽話,叫了聲哥哥和叔叔,卻唯獨沒有叫蘭實。失落的蘭實不由得啜泣起來,就在這時,早已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的飛燕卻欲哭無淚。她抱著孩子想誇他幾句,但聲音嘶啞根本說不出話來。對飛燕來說,沒有比這更讓她感動的事了,為什麼她還是說不出來,也哭不出來?飛燕懊惱極了,也傷心極了。“看啊,我兒子會說話了。我們難陀終於說話了。”飛燕想起武皙,將孩子抱得更緊了。孩子被壓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但還是不停地喊著媽媽。莊舍裏像突然間有了喜事,熱鬧極了。就在這時,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天塌下來了,怎麼這麼吵?”麵對鬆花的責問,大家都爭著說不是天塌了,然後把剛才孩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難陀說話了。”“這小家夥天天聽周圍人說話,攢到一定時候,現在終於爆發了。過來,我看看。”不僅是鬆花,和她一起進來的珊也驚訝地跑了過來。孩子高興地不得了,不停地“媽媽”、“哥哥”、“叔叔”地叫著。看著珊還澀澀地叫了一聲“宅主”,然後張開雙臂。珊激動地從飛燕手裏接過孩子抱了起來。“哎喲,這小東西,還記得宅主,還會叫呢!我說得沒錯吧,他都在心裏攢著呢。”“是啊,太讓人吃驚了。”鬆花在一直大呼小叫的介元身邊低聲嘀咕道。此刻她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看著飛燕嘴角露出的笑容,鬆花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孩子突然轉過身。“鬆花。”鬆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不自然,她甚至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想高興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哈哈,這小子還知道鬆花呢。”介元想打破眼前尷尬的氣氛,便自言自語道。鬆花和飛燕,她們倆同時出現的地方氣氛始終都是這麼尷尬和緊張。孩子們不明就裏,看看大人的表情,手拉手出去了。飛燕看著珊懷中的孩子,又看看伸手朝向孩子的鬆花,撿起地上散落的苧麻團,進房間裏去了。“哎喲,對了,宅主,來信了。”介元想隻有自己才能打破眼下尷尬的局麵,一下子想起了那封信,趕緊遞給珊。珊趕緊將一直喊“鬆花”的孩子遞給鬆花,然後打開信封,拿出裏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因為介元那個擠眉弄眼的神秘眼神,珊一下就猜出了這信是誰寫的。珊來到院子的一角,迫不及待地展開,讀著紙上寫的每一個字,一張小臉忽明忽暗,最後眼中留下了一絲失望。這一切都被鬆花看在眼裏。“怎麼了,還需要好幾年才回來嗎?”珊輕輕搖了搖頭。“不,他說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