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道[1]某處村落。
正值播撒稻種的暮春時節,天上風和日麗,地上卻河涸海幹,苦盼降雨的農戶拚死引來灌溉用水,才得以一解農田幹渴。
即便經曆三季辛勤勞作換來一歲豐收,農夫們也難有足夠的口糧保一年之溫飽。他們所得的十分之一須作為賦稅上繳,養活不事勞作的王公貴族;同時須得囤積來年的種子,還可能要高息償還之前借來的食糧。擁有土地的人尚且如此,為人耕作的佃戶處境更加堪憂。因地主手中握有收租權,佃戶須將一半所得作為地租悉數交與地主。今年播種前便遭遇幹旱,農夫們的心情也如腳下的土地一般,愈發焦灼難耐。想到又要去借高利貸獲得食糧,他們不免憂心忡忡,粗長的皺紋悄悄爬上額頭和麵頰。翻整過的農田需要充足澆灌,此刻卻難覓水源,農夫們心裏焦躁不安,急得口幹舌燥。就在這時,他們看到遠處有個黑點正在靠近。
遠遠望去,黑點仿似高聳入雲的山川之間流出的潺潺溪水,從蔚藍的空中傾瀉而下。不過那並非農夫們苦盼的雨水,而是裹挾著塵土呼嘯而來的馬隊。紅色漆麵的旗杆上蓋有一層紫色巾布,再以紫色帶子係結,此物喚作“哥舒棒”[2],隻一眼便能認出這是王上的隊伍。
隊首那麵印有龍身的旗幟上係著鈴鐺,氣勢非凡。“聖上幡”三個字格外醒目,好像在昭告天下此乃王旗。王旗後麵接連排列著藍黃紅黑白五色旗幟。馬背上的人一個個挺直了腰杆,麵色紅潤而光亮。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胡須花白垂至胸前,身騎隊列中最為奢華豔麗的坐騎。一個年輕女子與老人並排同行,頭上和綢緞錦衣上裝點著各色寶石,琳琅奪目。跟在她身後的美少年同樣騎了一匹裝扮華麗的駿馬。當然,農夫們並未一一看到這般風景。他們跪地垂首,沒有一個人敢抬眼偷看騎馬的人群,心裏暗暗期盼王上出行的隊伍能盡快離開。
隊伍浩浩蕩蕩流淌許久,沒人知曉究竟有多少人馬,又究竟走了多久,隻覺跪倒在地的雙腿一陣酥麻。終於,隊列的尾端揚起一陣塵土,再次化作一個黑點,漸漸消失在視野中。農夫們這才一瘸一拐地站起身,紛紛議論起來。
“王上又要狩獵?”
“這陣仗,少說也有千餘人吧。”
“就算他們一人帶來一罐水倒在田裏,我都要考慮一下要不要謝恩呢,居然往這旱地裏灑塵土?哎呦!”
“眼下正值下崽季,野獸本來就易凍死,還打什麼獵?幹脆都死幹淨絕種得了,讓他們打!”
“那麼多人,這是要去哪兒啊?伺候這群人,可不得累死?”
“是啊。本來就忙不過來,還要伺候這麼多人。”
農夫們你一句我一句,忿忿不平,大肆宣泄心中的不滿。不過他們沒有時間抱怨更多,很快就又投身到引水灌溉的要緊事當中去了。
“公主,難得騎上馬背,心中是否暢快許多?”
胡須花白的老人開口說道。那雙垂落的眼眸曾經是那麼的閃亮迷人,而如今,泛黃的眼白之上煥發的光亮已然褪去了昔日的色彩,細紋堆疊,眼角低垂--這分明就是一個普通老人的雙目,並無出眾之處。不過老人依舊神采奕奕,英姿颯爽,出眾的氣質遠遠看去仍然引人注目。他的頭發分成多綹編成辮子,發辮上帶著一頂由白紵布製成並圍有黑色綾絹的平頂巾。此人正是當今王上,而他身旁的女人,那個小心翼翼搭話的對象,正是王上的正妃,元成公主忽都魯揭裏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