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是洛姬！告訴我，炎哥怎麼樣了？他好嗎？他瘦了嗎？他蒼老了嗎？他的身體還好嗎？他吃得好嗎？他還喝很多酒嗎？他的胃還疼嗎？他……”
旋眸還在驚。
洛姬的聲音，脆弱，幹細，卻又透著萬分的希望。
“都好，他都好，他什麼都好，請不要擔心……”旋眸被死死抓住的手臂已經在疼了，“真的不要擔心。”
洛姬鬆開了旋眸。鬆開的時候，仿佛是放了心，人卻重又蜷縮到床裏去。
旋眸小心地呼喚：“洛姬……”
她有很多話想對洛姬講，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說出父親的名字，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她是給了她希望嗎？
她想知道她是怎麼從冷宮裏搬進這座偏宮的，她想知道到底茶昶有沒有來看過她，她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的朝廷已經易了主……
可是，她還沒有問出一句，卻聽到洛姬幹細的聲音。
“你，你是炎哥的女兒，可卻也是銀家大小姐的女兒……”
旋眸心裏一震：“旋眸代家母，向你賠罪！”
她隻能這樣說。
“賠罪？一句賠罪，便可以抵消我這一生所遭受的苦難了嗎？二十六年，二十六年的苦楚……”洛姬的眼中沒有淚，“都是我的命苦。我自幼父母雙亡，親人們都把我看成是累贅，我隻能靠著幾畝薄田收租來維持生計……終於出落成了，卻被狠心的舅父賣進了青樓……如若不是炎哥為我贖了身，我連一身的清白都保留不住……”
她仍舊清楚地記得，第一眼看見泠玖炎的時候，那四目裏，甭射出來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那一晚，她是第一次接客，而翌日，他便幫她贖了身。
“……我本不奢求能夠嫁進泠家，能夠讓泠家的長輩們認同，我不過是想要留在炎哥的身邊，哪怕隻是做個卑微的小妾，可是，我的命裏沒有這樣的好運……我被送進皇宮，被皇帝召幸……”
她尋死覓活，聲聲都是回去西沃尋找泠玖炎。
她不知道，她已經令皇帝記下了西沃，記下了泠玖炎。
她隻是順從自己的心意，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命運對抗。
皇帝一怒之下，把她貶入了冷宮，並且狠心地下旨，將她永久囚禁。
可是，她竟懷孕了，竟懷了皇帝的骨肉。
“……孩子剛一出生，便被抱走了。我連一眼都不曾看見過。孩子不是炎哥的骨肉，我不喜歡，也不想要，可是，當不久之後皇帝派人告訴我，孩子本已被皇後收養，卻不幸夭折了的時候，我仍然痛不欲生……我被囚禁，我最為燦爛的韶華葬送在冷宮裏……”
冷宮裏冷若冰霜，冷宮裏出入的無非是按時送飯的太監。
她不知道，即使是把她永久打入了冷宮，那皇帝仍然命令好生照看她。卻，人的心總是擋不住歲月的侵擾。即使是生活在錦衣玉食裏，人也會慢慢變得蒼老，更何況是在暗無天日的囚禁生涯之中。
思念，磨折了心神；祈禱，損傷了軀體；淚水，流幹了眼眶；呼喚，嘶啞了喉嚨……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放出冷宮，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住進這座宮殿裏，更不知道如今的皇帝為什麼沒有賜死我，還派了宮女給我……”
她哪裏會知道。
她本來以為，她抹了那皇帝一臉的灰，他必是恨透了她。她哪裏會想得到，他囚禁她的同時，也在囚禁自己；他在折磨她的同時，也在折磨自己。
她更是想不到，他竟會把皇位傳給了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直到此時此刻還以為早已夭折了。
如今的皇帝把宮女的嘴巴封得很緊。她能夠知道江山的朱顏已經換了模樣，僅此而已。
她之所以沒有在冷宮裏自盡，並不僅僅是因為心裏還殘存著回去西沃尋找泠玖炎的希望，還因為皇帝的威脅。
隻要你死去，西沃便會變成一片廢墟，泠氏家族便會永遠從這個人間消失。
那皇帝，早已駕崩的先皇，當朝皇帝茶昶的父親，如此威脅她。
她隻能慢慢地熬，把自己熬成枯瘦的幹柴。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你走吧。”這是洛姬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是死寂。
旋眸瘋似地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