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走在狹長的花徑上的時候,周圍的花香依舊那麼濃鬱,吹在肌膚上的風兒依舊那麼柔軟溫和,可是,她卻感覺到了心神不寧。她不是第一次如此不安。那一次,同樣是在這條小徑上,她與陽堂作別。她不知道這樣的作別會不會就是永訣,她可以猜到為什麼父親要把這位與她最為親近的族兄調派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卻不能確定父親的心到底有多麼地堅決與無情。
隻是突然的一股冰寒的感覺。別人感覺到的今日的天氣是柔柔的暖意。她知道是為什麼。她不過是摸了一下小臂,立刻便有人為她披了一襲風氅。她本來以為是她的隨身使女早衣,盡管在她這樣賞花的時候,早衣早已退到一邊去了,但是,有一個刹那,她的心抖了一下,強烈地抖了一下。她用心地嗅著,想要嗅到那曾經萬分熟悉的味道。她希望是父親發了惻隱之心,把陽堂還給她了,可是,這味道裏沒有濃烈的溫柔,沒有相處將近十載的那種無與倫比的默契。這味道,是太濃重的官宦之氣;這味道,她太陌生。
她急急地呼喚:“早衣!”
她心裏有恐懼。這麼多年了,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走進她的花園。這個被培植在她的小小院落裏的花園,這個由陽堂一手培植出來的精致花園,是泠家大宅裏眾多花園之中最為小巧而精致的一個。泠玖炎下令把能夠尋找到的名貴品種都送到了他的唯一的孩子的院落裏,並命泠氏子孫之中最為精曉養花護花的陽堂來幫助旋眸侍弄花兒。他從來都不會應允陌生人走進女兒的院落,即使他不在家裏,也沒有人敢擅自闖進旋眸的獨有院落。難道——她柔柔地笑,說:“陽堂,你回來了?!”
她希望是她自己的嗅覺暫時出現了紊亂,或者,陽堂離家許久,原先的味道已經改變了。她的心裏是濃厚的歡欣,但她沒有像以往那樣隱藏著。她表現著歡欣,她用這樣的表現告訴身邊的人,同時也告訴自己,她是非常喜歡這位比她年長許多的族兄的,並且還有個強烈的願望,並為這個願望而希望父親能夠盡快地走進她的院落,然後向她提及婚事和陽堂的名字。——她再次地歡欣地問:“陽堂,是你嗎?是你終於回來了嗎?”
然而,她的陽堂卻緘默其口。那一次,他也是這樣緘默。她能夠感覺到他正熱烈地凝視自己,以那次同樣的熱烈,但他緘默。她起先並不知道他為什麼緘默。他一向都不是這樣的。以往,他會很細心地問她還冷嗎,會勸她回房,然後親自送她回到她的閨房。她心裏很亂,她不清楚陽堂是不是改變了,連對她的心意都改變了。她不禁問:“陽堂,你怎麼了?”
但是,陽堂仍然緘默。
她不敢仔細地去辨認身邊這人的味道,她不敢告訴自己其實她是認錯了人。她不禁心慌慌地問:“陽堂,你為什麼不說話?出什麼事了嗎?”
她的耳朵裏,是陽堂帶著淒慌的聲音:旋眸,我要離開了……
她記得,那一日,她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雙手都在抖。陽堂告訴她,他非去不可。他曾經說過要永遠陪著她嗬疼她,也曾經說過即使她的父親反對,他也會全力爭取,他是決不會撇下她的。可是,他竟然要離開她了。難道他的誓言都是假的?難道他貪戀的竟是泠家的財產?還是,他嫌棄她是一個瞎子?——是啊,她是一個天生的瞎子,沒有辦法治好的瞎子……她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看不見陽堂的樣子,連自己的生身父母到底是如何的模樣都沒有辦法知道……他嫌棄她是一個瞎子,是理所當然的,無可厚非的。她那時候曾經這樣想過。
“陽堂,你變了,是嗎?”
旋眸希望身邊的人開口。她希望他告訴她,即使麵貌變了,即使身份變了,他對她的心意也永遠都不會變。可是,當他終於開口的時候,那話卻令她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