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一條長長的甬道,深不見底,黑不見底。
害怕使我飛奔起來,慌不擇路,身體卻像是聽從驅使般,一直朝一個方向前進,對了,前方似乎有螢火般微弱的光芒。
原來,是人追逐光明的本能在作怪。
近了,又近了……
那個峨冠博帶,氣度雍容的男子是誰?那樣熟悉的背影和甬道口的光芒一起灼痛了誰的眼睛,又刺傷了誰的心靈?
隻見他緩緩轉過臉來。
“父親——”內心的狂喜讓我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盡快投入那溫暖的懷抱。
“站住,”他的一句話生生止住我的腳步,“站那兒就好。”
“你好嗎,你好嗎?父親。”
“我很好,”他的表情很奇怪,說話更奇怪,“以後都不會不好了。”
“真的嗎,”我不疑有它,滿滿歡喜,“那母親呢,哥哥呢,一定也很好。”
“是的,他們都很好,”他點頭含笑,我卻突然沒有半點喜悅。
“那帶我去見他們。”我顫抖著開口。
“還不到時候,”父親的臉隱隱帶著詭異的光華,“你的路還沒有走完。”
“父——親”
“孩子,”在我驚痛的眼神中,他還是說出我最害怕的事實,“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不——”我受不住如此殘酷的事實,一下子摔倒在地,“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不會的,我要母親,我要哥哥,你騙我的,你是誰,有何居心?”
“是嗎,”他冷冷注視著我,眼裏再無往日一點溫情,“你忘了嗎,你母親的三尺白綾,你大哥的隨身佩劍,安子君,你都忘了嗎?”
一字字,一句句,如世上最鋒利的匕首將我的心碾碎,鮮血淋漓,痛得無法呼吸,記憶如潮水一一湧來,怎麼會忘記:
事發前夕,母親親自將我推入密室,自己苦苦哀求願同生共死,母親決絕的臉,平日柔弱一掃而空,傲然而立,像懸崖上的寒梅,聲音鏗鏘有力,
“我這一生,有你父親相陪,又有你們如此兒女,夫複何求,死有何懼,唯三尺白綾而已,”
唯三尺白綾而已,言猶在耳。
三天後,在我跌跌撞撞打開密室的門,早已人去樓空,隻母親臥室隨風飄搖的白綾,大堂裏大哥視若生命的青冥劍讓人痛徹心扉,當即暈厥,從此,血腥味成了我人生中擺脫不了的夢魘。
“想起來了嗎?”父親的話傳入耳際,“想好了就自己站起來,牧野安家,即使家破人亡,即使尊榮不在,即使你,”他閉了閉眼,說出的話輕緩而有力,“身為女子,也沒有軟弱的權力。”
是,安家子女,死且不懼,何論其他。
咬咬牙,我艱難地站起身,暗自發誓,今後,在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到我,安家天真無邪的寶貝千金從此消失。
“父親有何吩咐?”我昂起頭,挺直背勇敢地看著他,表情高貴又大方,語氣知禮而溫婉,是真真正正的貴女做派。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手心,讓痛覺支撐我的身體不再摔倒,可拚命也忍不住的淚水泄露了我的悲傷。
“真像你的母親,一樣的倔強。”父親歎了口氣,眼裏是心疼和欣慰數種情緒並存,半響幽幽開口,那個慈祥的父親似又回來了,“孩子,安家一門忠烈,為東冥皇朝盡心竭力,不曾有半絲怨言。”
“我知道。”
“你祖父鎮國公一聲戎馬,為國盡忠,連最後都要骨埋泉山,與戰亡士兵同護國土,你大伯父威武大將軍秉承父誌,不辭辛勞,終年鎮守邊關,安家忠勇,世人皆知,外敵不敢侵我國土半步,為父從小體弱,不能橫刀躍馬,但亦不敢懈怠,十八歲從政,二十年來,兢兢業業,不敢有失,官拜左相,總算不辱門楣,亦可告慰先祖於九泉。”父親的語氣忽然轉入低沉,“為父一生,上不愧天地,下不負黎民,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於家人實在關心不夠,虧欠良多,每每讓為父難以釋懷。”
“母親以父親為榮,”我笑,“我和大哥亦是如此。”
有一個真心歡喜自己,一生不納小妾,沒有通房的丈夫,母親是何等的幸運,雖然父親嘴裏不說,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母親是父親心頭的摯愛,在天朝妻妾成風的風尚裏,母親足可驕傲的俯視所有女子。
對哥哥來說,一個理解他的抱負,包容他的想法,不勉強他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的父親就足夠了,至於嗬護,緊張,心疼這些溫情的情緒與表情,做妹妹的都很難享受到,他從沒敢奢望過,真想父親了,闖點小禍,父親一個惱怒的眼神足可以令他高興半天。